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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ipola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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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每年的四月都能见到他。在他还没有陷入情绪低谷的时候,他还是会喜欢看着他在樱树簇拥的背景里面转过脸去,并想要画下他的侧脸。
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我一定要给你画一幅画。他总是对他这么说。那时他身上还是携带着他自己的墨绿色画夹,四个边角已经磨得发白粗糙。他的手上会遗留着他创作时削笔的刀子留下的痕迹,一年一年地,还未消失又添了新的伤口。每次在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他就去剪掉自己留了半年的、稍长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能看见发白的头皮。
是所有人在欢喜地迎接着春天的时候。
他说,还好我有钱。还好我的画还有人买。为什么你不肯收我的画呢,搞不好很久以后就比我交的数额还多得多。
他说,看着这样繁盛的樱花真好。你喜欢樱花是吗。这些是你种的吗。你是不是在这里很久了?
他说,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
他背过身去,低下头。
满腹悲伤地迎接属于自己的时刻。
*****
他走近他,对他笑了笑。依然背着绿色画夹的画家对他报以微笑。
“今年的樱花开得早了。”画家说。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又添加了新伤痕的右手,“我每次都是在院子外面看见樱花开了,就会进来。”
他停顿了一下,对着他笑了:“看来这次或许有时间画一幅画了。”
说完这样的话以后,他又抬头细细地观望那些樱花。他还没有陷入深渊里,只是早已经开始从山顶向下滑行。疾速又无法控制。
在安静声中,他站在他的旁边,习惯性地揣摩起来。
从一个画家的眼睛里面看见的世界,和自己的眼睛所捕捉到的,会有怎样的区别呢。
他对画家说“明天”,然后快步地走掉了。他大脑中一遍一遍地不停地重复着的念想无法停止,他需要离开。
*****
他靠近坐在樱树的远处、得以观望它们全貌的画家。后者的左手臂在缓慢的移动——或许他在创作。
他从未见到过画家站在情绪的山顶时的样子。他得到的只有描述。那时背着画夹的他会不知觉地行走到很远的、不同的地方去,画画,可以很久不眠不休。吃很少的东西,日以继夜地在画纸上渲泄,以为自己任何地方都可以到达,以为自己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到。会有很多很多太大的理想,即使只有一百元也相信自己会成为亿万富翁。
然后在跌下顶端的时候,他便回来了。回到这个院子里来看他。偏偏是进入春季、其他的一切开始慢慢地向上爬行的时候。
他却要跌落了。
他靠近他,发现他只是徒劳又缓慢地挥舞着手臂罢了——他面前的白纸上空无一物。在阳光下面空白得刺痛眼睛。
他知道,他已经被深渊里伸出的、黑色的手牵扯住了。
他站在陷入情绪低谷的画家身边,沉默不语,看着风吹下樱花的花瓣来,渐渐地就要落满一地。
他终究还是没能画成他的画。或许,下次可以吧。
*****
他被安置在一个可以看得见院子的房间里。不高不低的二楼,抬头便可从窗子里面望见外面的樱树。藕色纱质窗帘被拉至两旁。他的画夹被放在原木做的床头柜上,旁边还有透明的玻璃水杯和水壶。
只是他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那些在他没有到达谷底的时候所为之欢喜的东西。
他坐在床上。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他甚至丢失了自己原本那个抚摸它的习惯,他只是不愿再对它伸出左手。
他会回想每一年的那一半、自己与现在并不相同的时日。处在那样的状态里,自己仿佛无限地接近于太阳。自己充满热情,自己充满活力,自己充满希望和梦,自己不顾一切地去实行所有涌进大脑中的任何事情——合理的,不合理的,实际的,不实际的。那样的状态下面自己可以画出很多美丽的景象,似乎那样的创造可以永远不会完结。
回过神来,镜子里看见的,却又是另一半陌生的自己。黑暗的,无法发光的,将死般的挣扎。一切引以为傲的又被深埋在开春的泥土里,沾染所有有害或无害的杂质。
他总是想把自己的生命在这里完结。他用迟缓的目光观望四周。没有尖利的物品,没有可以用来致命的工具。盛着清水的玻璃杯他曾经尝试着摔打过,只是特殊的它们不会那样轻易碎裂。
他想要快点结束。在真正地滑落至最深的深渊之前。因为有着相似的情绪状态,他又被自己强迫着想起了以前,去年,前年,大前年,一切开始的时候。那些抑郁的、暗无天日的阶段。
仿佛整个世界都向着自己压迫过来。
仿佛无法呼吸了。
他闭上眼睛,进入旷日持久的睡眠。
*****
他站在他的门外,看着他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原本放在门上的手又放下了,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他掏出一面镜子来悄然窥视了身后,又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回了口袋。他一脸平静地前行,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平静跳动的声音,呼吸平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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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polar。 (双向型障碍——自百度)
-包括两种情绪的极端,躁狂和抑郁。每个患者情绪持续和转换的时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