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戚顾]》百里不归

2、二

　　素清荷从来就没指望过顾惜朝会留在七巧山庄，七巧山庄太小了，江湖也太小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顾惜朝，也只有那一个地方，顾惜朝才看得上。一场千里追杀，有人震惊，有人不屑，但不可否认，几乎全天下的人，不管是江湖人，或是平凡百姓，都已经从各种渠道听说了顾惜朝这个名字，玉面修罗顾惜朝。
　　直到现在，素清荷也还是能想起素诀拖着他们三个徒弟去山峰看日出时的情景。顾惜朝穿着白色的儒衫，背着双手站在素诀身边。风很狂，顾惜朝的衣袍猎猎作响，整个人迎着初生的旭阳，像是被璀璨的火光包裹起来一样，耀眼得刺目。
　　素清荷只看了几眼，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有一天，顾惜朝会离开七巧山庄，走出江湖。
　　素清荷的书桌上，每天都放着庄里的弟子们从各处传回来的线报，内容全是有关于顾惜朝的千里追杀。素清荷坐在桌前，仔细地读了一遍今天的线报。神机夫人端着一碗燕窝进来，只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纸，就已经明白。神机夫人把燕窝放在素清荷面前，毫不在意地笑笑：“还在看呢？这么晚了，伤眼睛。”
　　素清荷将线报重新封回信封里，端起燕窝，刚吃了一口，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神机夫人：“夫人，我们去京师一趟吧。”
　　神机夫人一愣，视线落在被素清荷放在一边的线报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素清荷的脸上，在靠近门的一张红木椅上坐下，摇头道：“去京师做什么，山庄里每天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哪里有时间？”
　　素清荷把碗轻轻地放下，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根本没沾上什么的唇角，将丝帕工工整整地叠好收进袖子里，才笑答：“怎么没有时间？最近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把山庄交给沈伯就是了，他跟着师父那么多年，难道连一个月也顶不住？”
　　神机夫人还是不赞同地皱眉，道：“先不说这些，现在京师也不很太平，你去又能做什么？”
　　素清荷望向神机夫人，正撞上她仿佛已经对一切了然于胸的眼神。素清荷一手支在桌上，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夫人已知道我去做什么，何必多问？”
　　神机夫人长叹一声：“顾惜朝有他自己的命，就算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死了也还是一架棺材抬走。他看不透，难道你也看不透？”
　　“我看不透，夫人。”
　　“若你真的看不透，当初就会跟着林丹青走。”神机夫人一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倏然起身，“顾惜朝要的，你给不了，也帮不上忙。他已经离开江湖，你还是早早忘了他吧。”
　　“我看不透，夫人。”素清荷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比刚才更急切。她望着跳动的烛火，心里涌动的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顾惜朝做得到，他做得到！再难、再不可思议的事情，顾惜朝都可以做到！他没有变，素清荷把心放在胸口上，感觉心跳动得剧烈而兴奋，他还是顾惜朝，没有人能磨掉他的锐气，就算是真龙天子，也只有看着他惊叹的份。
　　她看不透，她忘不掉。她想见他，她要见他，一刻也等不了。她要见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要见到他翱翔天际。她还想再看一次，他被璀璨光芒包裹的炫目场景。
　　“就算顾惜朝真的杀了戚少商又怎样？他的出身，已经注定他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他的梦想！清荷，你不明白吗！？”
　　素清荷正在挑烛芯的手一抖，火苗瞬间熄灭，一室黑暗。
　　素清荷太明白了，顾惜朝本来已经名列探花，却因贱籍被除名。若非如此，他哪里用得着亲自追杀戚少商？只是，顾惜朝做的假，其中也有七巧山庄出的力。当初，素清荷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顾惜朝的出身，谁知道，一朝梦醒，顾惜朝已经从云端跌落。
　　这世上还活蹦乱跳能捅娄子又知道顾惜朝出身的人不多，一共四人：顾惜朝的同门——素清荷自己与师妹陈双翎，还有便是神机夫人与神机夫人的关门弟子林丹青。素清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林丹青一直与顾惜朝不合，又投靠了蔡京，除了他，这四人中还会有谁揭发此事？
　　因此，素清荷才更不放心。林丹青能给顾惜朝下一次绊子，难道不能再来一次？顾惜朝当初孤身前往京师，早与七巧山庄断了联系，大概也不知道林丹青投靠蔡京的事。敌在暗，他在明，就算此番成功取得戚少商首级，林丹青也能再次毁去他的努力。
　　素清荷想了又想，只想出一个法子。
　　“顾惜朝的身份天下皆知！就算你现在去京师杀了丹青，也没有用！”神机夫人痛心疾首地呵斥，“你为了顾惜朝，简直是入了魔了！”
　　素清荷眨眨眼睛，低笑：“我也这样想，我肯定是中毒了，毒入骨髓，没得救了。夫人，已经没得救了。”笑着笑着，眼里滚下泪珠。

　　素诀有三个徒弟，大弟子素清荷，二弟子顾惜朝，最小的一个是陈双翎。若按年龄，素清荷比顾惜朝还小上两岁，偏偏比他早一年拜入师门。
　　素诀虽为七巧山庄庄主，号称医中圣手，但是为人狂傲不羁、睚眦必报，他教出来的徒弟，更是深得他真传。顾惜朝虽然文韬武略、胸怀大志，但是偏执得很，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陈双翎性格孤僻，大部分时候都是阴阳怪气的，整个人跟个刺猬一样，见人就刺。唯一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素清荷，其实更疯狂，虽然苦读医书、广施善缘，但是她练的武功却是苗疆传来的，很邪。不仅如此，她还很能忍，若她要杀一个人，为了等一个把握十足的机会，她可以等十天半月，甚至三年五载。
　　顾惜朝已经很可怕，“玉面修罗”虽是个雅号，但这背后又是多少人的鲜血？他一句话就可以血洗连云寨，这得要多大的野心和多冷的心肠？如果素清荷和顾惜朝站在一起，神机夫人光想一想就觉得全身发寒。

　　第二日，神机夫人还在想着怎么劝解素清荷，推开素清荷的书房门，没有人在。
　　管家沈伯慢悠悠地从另外一边走过来：“夫人，庄主天没亮就出门去了。听说是要去京师，庄主还说，这一去，少说一月，多则数月，山庄就请夫人担待了。”
　　神机夫人大惊：“清荷已经动身了？”

　　——“我看不透，夫人。”
　　言犹在耳。
　　神机夫人只觉得手脚冰凉，凉到心底。

　　两匹骏马在小道上飞驰。
　　“庄主，咱们这是去京师做什么呢？”绿莺挥着马鞭，催促着身下的宝马快一点再快一点，一边问。
　　素清荷肆意大笑：“去见一位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