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戚顾]》百里不归

1、一

　　顾惜朝又看到赵信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骨头比泥还软。之前见到他，他软在宠妃身上，声色犬马。这次再见，他软在自己的剑下，眼神躲躲闪闪，似乎都不敢看这一柄利剑。
　　这样的人也配坐在龙椅上？顾惜朝心里有不屑，还有愤恨。如果不是这样的废物、混账，堂堂顾惜朝，怎么会被除名？他十年寒窗，饱读诗书，连兵法也不曾落下，呕心沥血写了一本《七略》，竟然除了戚少商那个蠢货无人能懂！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混账皇帝，才会有那么多的废物官员，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送出去的《七略》，他们大概连看也不会看，还会笑他愚钝、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越想越气，顾惜朝把剑贴上赵信的脖颈。大殿里很静，他仿佛能感觉赵信皮肤下血脉紧张的跳动。
　　戚少商一出现，赵信就大叫“救驾”，声音尖利，透着惊恐。顾惜朝很不耐烦，他提起剑贴近赵信的皮肤，赵信果然抖着身体向后闪躲，不敢再说话。
　　这种人凭什么坐在龙椅上！？有的人命好，可他不配！顾惜朝冷冷地看着赵信，收回剑，转身面对戚少商。
　　戚少商站在他身后，他说：“顾惜朝，我们早该有个了解。”
　　你说的不错，我早该杀了你，不该让你三番五次来碍我的事。顾惜朝在心里冷笑，我现在就杀了你，成全你的心愿。

　　戚少商全力斩下去的一刻，心里颤了一下。他对顾惜朝，既有刻骨的恨意，也有数不尽的怅然。
　　戚少商平生最爱结交朋友，却难遇知音。之前遇上顾惜朝，心中窃喜，以为终于见到毕生知音，谁知道顾惜朝不过是戴了一张友善无辜的面具，他的心里装的是谁都忍不得的野心。这个所谓“知音”，不仅伪装极好，而且心狠手辣。他眼也不眨，只凭一句话就血洗连云寨。在他眼里，连云寨、戚少商，与地上一块石子无异，碍着他了就踢开，踢不开就碾碎。
　　一路逃亡，戚少商总是做梦，梦见旗亭相识，梦见顾惜朝的“一曲谢知音”。梦里，顾惜朝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看起来文弱，眼睛里却总是转动着桀骜的光。偶尔梦见顾惜朝隔着帐布的那一刀，他在梦里仿佛透过帐布看见了顾惜朝的脸，他的脸上是不忍和悔恨。
　　停下来的时候，戚少商告诉自己，如果他后悔过，如果他肯回头，我就将这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忘记。
　　直到今日，戚少商方才大梦初醒。陷在梦里的人是他，他根本没有做噩梦，而是做了一场美梦，却欺骗自己美梦才是现实，强迫自己不肯睁开眼看清楚。
　　做梦的人是他，犯傻的人是他。
　　顾惜朝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瓜，看一个呆子。他大概也没想到，戚少商竟然这么好骗。随口扯的一句“知音”，就让他自欺欺人那么久。
　　梦醒了，感情也碎了。本来就是假的，碎的时候，戚少商想笑。是他看错了人，是他害死了连云寨的兄弟，这笔血海深仇，顾惜朝的血根本洗不干净！他的血只会越洗越脏！就是十个、百个顾惜朝，也抵不上我兄弟的一条命！戚少商在心里大笑，笑到撕心裂肺，痛还是痛，一点也没减少，反而更多、更剧烈。
　　“顾惜朝！是天要亡你，因为你罪孽深重！”戚少商拿着剑，把顾惜朝一步一步逼下台阶。两个人，总有一个人要死，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后悔、是不可思议，唯独没有挫败。他太要强，太好胜，也太执着了。他是在后悔没有早点把握机会杀了自己吗？戚少商攥紧了剑柄，猛地举起剑。
　　就在他侧身的一瞬间，顾惜朝腿一软，跌落台阶。戚少商一剑斩空，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戚少商，你看看你那点出息！戚少商握着剑，撑着台阶的扶手，痛骂自己。可是，望着顾惜朝伏在地上、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戚少商动不了，心底有个声音在放肆地大喊：让他走！反正他已经成不了气候！
　　谁知道顾惜朝没走几步又倒了下去，戚少商的左脚忍不住动了。他只踏出半步，就强迫自己停下来。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论是顾惜朝，还是他自己，都不该是这样。戚少商猛地一捶扶手，胸口堵得快没有办法呼吸。

　　傅晚晴大叫：“疯子，还不快跑！”
　　顾惜朝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这是傅晚晴拼死换来的一线生机，他要走。多可恨，堂堂顾惜朝，却要他的妻子来保命！多可笑，他全心全意、几乎拿命来拼，偏偏傅晚晴看不上、不想要。
　　顾惜朝不想回头看，他甚至不敢抬起自己的头，他只想快点离开。
　　一条短短的路，他却觉得很漫长，看不到头一样。

　　街上很安静，可是顾惜朝还是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好像每个人都在看他、每个人都在说他。他该去哪儿，他又能去哪儿？
　　一双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顾惜朝还是没有抬头，他侧过身，想绕过去，却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顾惜朝看见她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张脸他看了近十年，也是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脸之一。
　　——素清荷。
　　顾惜朝想走，可是素清荷抓得很用力，她伸手在顾惜朝的嘴角一抹，笑得眉眼弯弯：“哟，还真给打吐血了啊？我还以为你跟戚少商闹着玩呢。”
　　顾惜朝转过脸，逃避素清荷的凝视。素清荷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拿出一块丝帕，给顾惜朝擦拭嘴角的血，嘴里还念叨着：“嗨，杀个戚少商也这么费劲，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心软。”
　　顾惜朝一把甩开素清荷：“你懂什么！”
　　你知道现在有把刀子在刺我的心吗？我的血要流干了，你懂吗？顾惜朝望着素清荷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我忘了你不懂，我忘了根本没有人懂。
　　素清荷拿着那条染血的丝帕，站在原地，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