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射♂九婴》狱蛇

16、第十章：冥凰毒羽（上）

　　后羿离开洞庭湖，直奔东海。

　　汤谷一望无际的云海透射出其后太阳辉宏的光芒，铺陈于天海之间，犹如飞扬的金幔。

　　沐浴在金乌的光芒之下，他原本的银甲被染成鎏金的颜色。

　　“天日犹在，看来九婴仍在其位，修蛇尚未将他带走。”

　　后羿抬头看了看高悬头顶的金日，紧绷的神色略为舒缓，但足下驾云却并未因此减速，反而更加迅捷地向光源所在处飞去。

　　及至迟午时分，一记云头穿出云海，后羿立于云端，俯看身下驻日扶桑立足的广袤东海。

　　虽然几乎微不可见，但他确实留意到了海面上残留的丝缕黑色魔气。

　　这黑气的源头是……修蛇的蛇血？

　　他立刻握紧彤弓，向驻日扶桑速降而下。

　　后羿警备地落在扶桑巨大的枝杈上，第一时间寻找着九婴的身影。

　　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九婴正靠坐在扶桑树的主干上，脑袋歪向一侧，耷在肩膀上，一副睡的正香的模样。

　　看起来修蛇可能还未有机会动手，但又何故在海中留下蛇血？后羿思忖：目前敌暗我明，两条修蛇时分时合，如果贸然行动会十分被动，看来，今日只能暂且守在这里了。

　　他抬手施法将自己隐入扶桑繁茂的枝叶之中。

　　时间缓缓流逝，金乌的光芒渐渐由金转赤，漫天云霞染上一层金红的余晖。

　　期间修蛇未现，但已到了日落。

　　后羿决定先将九婴带回，明日再做打算。于是他解了伪装，悄无声息地落在金乌面前。

　　少年形貌的金乌神鸟并未受到惊扰，依然在沉沉熟睡。

　　他脸上残留着泪痕，细长的金眉微微蹙起。白皙的胸膛随着轻缓的呼吸平稳起伏，裸露的肌肤在他自己的光芒映照下，反射出一圈美玉般的光泽。

　　即便在睡梦里，九婴依然散发着让人不能直视的万丈金光，耀眼纯粹，美丽圣洁——看上去是全然的纯洁无害。

　　后羿有一瞬的愣神，他突然意识到，他先前正是射杀了这样八个无垢而天真的少年。

　　以斩妖除魔为职的箭神常年在地上穿行，时隐于人群，此时不免想起地上的百姓歌颂太阳的辞赋歌谣——

　　金乌报晓，拂扶桑杪而升，耀灼浮世绛阙。赤翎金羽，熠熠其华，昭煌煌天威。容姿飒美，照苍生共仰，光九土咸晞。

　　若是十日同出不曾发生，在世人眼中，金乌神鸟……确可称得上是天之骄子，风华绝代。

　　然而后羿的眼神很快又重新变地寒冷。

　　回忆如黑潮般迅速漫上他的识海，少年的脸仿佛在他面前逐渐变得狰狞，与记忆中那吞沃天日的凶兽逐渐融合——垂死的邪皇笑得邪佞疯狂，用折断喷血的头颅尖锐凄切地嘶吼。

　　素矰一枚枚射穿龙的咽喉，在凶水中沉浮的断落龙首喷出龙血，九首邪龙濒死的狂笑携卷着来自修罗地狱的恶咒。

　　“后羿啊，我九婴以命立誓，我诅咒你穷极一生——杀爱你的，绝你爱的，毁你护的，叛你信的，得世间极苦。”

　　天之骄子？——绝非如此，它们终究是……九婴。

　　然而，与此同时，后羿的识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可是，若撇开他的前世，此刻他的确是美好圣洁的太阳神鸟，不是吗？”

　　这声音如同轻风拂过耳鬓般近在咫尺的细语，若有若无，却又像附骨之疽一样仿佛从他的身体内侧缠上脑髓。

　　“谁?！”

　　后羿立刻提起十二分警惕。

　　修蛇吗？不对，声音太近了……与其说是近，更像是与他一体，以至于直接在他神识中响起一样……而且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呵呵——你觉得，我像谁呢？”

　　轻挑冰冷的语调合着他所熟悉的声线，如同细软的丝绸一般滑开他的耳膜，后羿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那确实是，直接源自神识的最深处。

　　像谁的声音？仿佛回应他的疑问，他的脑中浮出一个极其荒诞的答案。

　　“世上竟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妖魔，竟敢模仿天帝的声音在此故弄玄虚。”

　　他瞥了一眼正在真实世界中熟睡，对他识海中发生的诡异之事浑然无觉的九婴。

　　“莫非是和他有关吗？果然但凡牵扯九婴，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似乎第一时间回应了后羿的心声，一连串的低笑像流动的恶泉贯入他的意识。

　　“我没有临仿任何人，这就是我本来的声音。”

　　“你有读心之能，所以能侵入我的识海。”后羿直接地拆穿了对方的把戏。

　　然而对方却似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轻声吟笑。

　　“读心不尽然，但——我能读你的——念。说到九婴啊——”

　　那声音仿佛特地卖关子一样拖长了语调。

　　“你果然与九婴有关？”

　　“呵呵，你，不摸摸他吗？”

　　“……什么？”

　　这如影随形的声音从后羿神识最深处响起时，竟有种莫名的力量，以至于言出法随，令他的心底真随之升起这样的念头。

　　后羿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真的向金乌伸出手，五指虚握九婴细巧的脖颈，以至于几乎就要触碰到金乌滚烫的肌肤及隐于其下的跳动脉搏。

　　但旋即，他骤然惊醒，猛然收回手。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九婴竟在睡梦中伸长了脖子，主动向他凑了过来。

　　“脖子……”

　　九婴发出了一声懒洋洋的梦呓。

　　“？！”

　　后羿向后惊退一步，毫无自觉的金乌正低下脑袋，微微向前蜷起身子，露出从脑后延伸至后脊的全部脖颈部位，试图去蹭他的手。

　　“哎呀哎呀，没想到啊，你竟真的差一点从我所言……”

　　那声音中透出愉悦的戏谑，并毫不掩饰揶揄的笑意。

　　“你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无懈可击嘛~”

　　“滚出去，你休想再蛊惑我。”

　　“可我滚不出去，怎么办？”

　　箭神的目光森冷：“你究竟是什么？”

　　“千年复千年，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将近九百年，而我等终于再度……苏醒了。”

　　“你答非所问。”

　　那声音闻言，竟拿腔拿调地刻意委屈道：“真令我感伤，明明融入命元，与你相生相伴，你不仅全然认不得我，还要我‘滚出去’，有这种道理吗？”

　　与自己相生相伴？莫不是太阴寒体，冥凰毒羽……那么这声音的所属，难道——

　　“你是冥凰？”

　　“非也，我不过一道残羽落念，谈不上真正的冥凰。但我确实……对你心底藏匿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

　　明确了对方的身份，后羿不再容他继续蛊惑卖弄，而是调动神力，强压此刻终于开始蠢蠢欲动的寒毒。

　　受到强硬的压制，寒毒倒也并未反抗，立刻蛰伏了下去。

　　后羿神情肃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了片刻，等待冥凰残念再度发话。

　　然而这一次，不论他如何内观，那声音也未响起，好似再度沉睡一般。

　　清静下来的后羿开始抽丝剥茧地细思此中蹊跷。

　　冥凰残念毋庸置疑源自冥凰，而冥凰与玄凤同体——其声与陛下相同，能侵我识海扰我道心确是情理之中。虽然它似乎还十分虚弱，但既然冥凰毒羽口吐人言，说明冥凰正在苏醒！

　　按照天庭所知惯例，每个千年纪，至七八百年间，属于此纪的玄凤出世，在人间行走，吸纳世间弥散的黑念。玄凤银羽会被逐一染黑，但直到接近涅槃的终末十年，玄凤才会开始逐渐化作冥凰。

　　可现在距离上一次凤凰涅槃约八百八十年，按理，冥凰不该现在就苏醒……

　　不过，据传上次凤凰涅槃，烛龙并未成功点燃凰血燃起涅槃之火烧尽千年黑念，而是与之战于北狄。前次凤凰的不完全涅槃，或许可以解释现在冥凰的提前苏醒？

　　冥凰为烛龙所灭，其孽血倾入北狄，使圣潭化作凶水；其毒羽漫天纷飞，散布三界落地生根，遗祸后世。

　　若玄凤化凰而诸神对此未有所察，后果不堪设想，是更甚九婴再世的大灾难。

　　——此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禀告陛下，将玄凤监//禁。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羿不再耽搁，而是立刻拽着九婴头顶的小翅膀用力一摇，将他晃醒。准备将他带回去关好，然后去面见天帝。

　　睡梦中的九婴骤然被惊醒，一时吓得魂不附体，抱头嚎叫。

　　“谁、谁又要来杀我了！”

　　“……是我，没要杀你。”

　　九婴抬头看清了后羿，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嘶……你，你干嘛拽我头毛啦！？我还以为又是哪来的妖魔鬼怪要袭击我呢！”

　　“问你自己。”

　　后羿收回手，并不欲和九婴多做解释。

　　但九婴毫无头绪，只能无辜地看着后羿，兀自困惑地抖了抖翅膀，满脸疑惑地发问：“我刚才可是在睡觉哎，我能干什么？”

　　“行了，已到了日落时分，我带你回去。”

　　“哦。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直接喊醒我再说不就行了……怎么上来就动手动脚！”九婴慢吞吞地站起来，“嘁，你就是暴力狂好吧！”

　　当然后半句话他只敢含在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嗯？”

　　见后羿似乎没听清楚后半句话，九婴连忙转移话题。

　　“我说我们回家啊！快走快走，这地方海风太大，睡久了凉飕飕的！把我吹病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太阳了，你走不走？”

　　九婴一边说着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一边拼命暗示后羿束缚在自己脚腕上的锁链，直到后羿将之解开。

　　“嘿嘿，谢——”

　　终于解开了束缚，九婴兴奋地伸展着手脚，却一个不当心，脚踝在扶桑神木光滑的枝杈上一崴，瞬间失去平衡，直接坠向底下浩瀚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