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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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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属下们抓人的时候,宋远还特意拖延了一会儿。
果然那边的反应没令他失望,半柱香时间不到,一辆银色流云纹的马车就从街口的拐角处出现,正往这边急速赶来。
那时机赶巧,正赶在了他不耐烦的下令要把被抓捕后就不停挣扎,嘴里还在不住咒骂自己的小世子萧夜先揍一顿泄点火时,马车恰好就停在了吩闹的人群前方。
一只素白如葱的手掀开了车帘,轻润温软的嗓音如水般的从车厢里泄出:“且慢。”
明明是熟悉至极的嗓音,但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再听时,宋远竟就无端端的打了个激灵,似有一股麻意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全身,令他四肢都忍不住的抽搐两下,痒的难耐又难受!
他很想现在就转身把那人抢过来带回宋府就死死锁着,除了他谁都没想看一眼。
但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于是宋远竭力忍住了心里奔腾的冲动劲,仍是端着一张冷脸向周旁的属下打个手势示意暂时停手,便下马往那车马的位置走近。
那车马里的人正弯身探帘而出,一如当初那张俊美过分的山水眉眼,头顶金冠珠羽,身穿滚银的华衣长袍,腰坠仙鹤玉形的璎珞悬佩,下坠是个圆柱玉章,在阳关下隐约流转着一个‘潇’字。
这玉佩的雕工精细入微,仙鹤栩栩如生,是本朝象征着皇室身份才特有的玉佩,因人会有小小的改变。
宋远看着他提袍走出车厢,扶着车边家仆的手臂拾踏而下,不禁呼吸都停了半拍。
虽说仍是那副傻小子的样貌,可这人的一举一动已然是带着大家士族的高贵从容!
尤其是那年轻俊俏的外貌配着沧桑阅尽后悉数沉淀的沉稳气质,仿佛是清晨第一束从云头投进绮绮竹林的光,破开薄薄的云岚,清冷而包容。
这束光缓缓走到了他面前,端重且平稳的向他微微颔首:“宋公公,幼子顽劣无方,还请宋公公宽容着些,待本王带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萧潇没想到会这么快和这人再见。
明明他想一辈子都最好别见。
不过同在帝都,两府之间只隔着短短的两条街,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辈子不见面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万没想到他会与这人见得这么快,这才过月余的时间而已。
他原本打算多躲着这人些时候,不说三年五载,起码半年数月,尤其是这段要人命的短时间最见不得,却是苍天弄人逼不得已的被逼现身。
不对,也不算是苍天弄人,应该说是他主动撞到了他手里!想到这里,萧潇侧眼瞥了自家那惹祸不知还在闹腾的孩子一眼,不由悄悄的叹了口气
哪里是他主动,明显是这人早就下好局守株待兔,只怪他粗心竟没有察觉到!
这混小子在岭南就没少惹出祸,来了这帝都依旧不管不顾,诡异的是之前却没一件事传到了他耳中,无人来找他问过罪,以至于船撞桥头他才后知后觉,急忙来补救捞人。
瞧着眼前面无表情紧紧盯着他的宋远,他知道这次不是容易作罢的。
“阿爹,救我啊!这个坏太监他竟要打我呢!”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夜一见自己亲爹来了,更是态度嚣张,被几个锦衣卫死死按着都还要耀武扬威,以为这还是任他弛聘的岭南,再大的祸事只要亲爹一来都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他对着宋远龇牙咧嘴的喝道:“坏太监,本世子的阿爹都来了,你还不快些放了本世子!不然小心本世子让阿爹把你丢入大牢吃烂糟菜苦死你!”
萧潇都快苦笑了,他这个尽是惹事的小祖宗怎么就不能聪明识相一点呢?
这遍地贵人的皇城根下还以为是一家独大的岭南,搬出他就能压弯了所有人的脊梁骨么?
“闭嘴,再胡言后面我就让你大哥日夜看着你读书做课!”趁宋远还没生气翻脸,萧潇立刻厉声的斥他,“任性胡闹也不看看场合!这里是帝都,是你个小小世子就能随意乱来的地嘛!”
小世子长这么大甚少被自家亲爹这样严声训斥过几次,哪里还敢扬声斥骂怼天怼地,立马闭紧了嘴,只一双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盯着亲爹看。
他一副幼崽受了极大委屈后转头就找长辈诉苦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这无疑看的萧潇这个溺爱成性的老父亲心口都在发疼。
这厢这对情深似海的父子对面相望,看的旁人啧啧,那厢宋远丝毫不为所动,只抱臂冷冷的笑:“王爷,你也听见了,小世子太过能折腾,就算是奴才有心放他也实在无法。你说是不是该让他下大牢去吃烂糟菜,好好洗洗他那条装了太多白饭的肠胃呢?”
萧潇的脸色一白,他的宝贝儿子这辈子就没吃过除鱼翅燕窝以外的东西,那一顿牢饭吃下来小命都要去了半条!
小世子听后亦是大怒:“放你娘的狗屁!心肠歹毒的坏太监,你敢让本世子下牢试试,等本世子的大哥来了非不把你戳个对穿!”
这张小嘴真能说啊,换了旁人才开头就已经被他拔了舌头了,哪里还能容得他在此放肆!宋远的耐心终于被这不怕死的小世子耗干净,便回过头不冷不淡的甩了他一眼。
独独这一眼,小世子就如同被生生掐住了嗓子的鸭子,一字骂不出来了,呜呜囔囔的嘀咕两句话就闭了嘴,哪还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
这还是除了大儿子萧良以外第一个能一个眼神就把他制住的人,萧潇不免吃惊,但他很快回过神,佯作无事的继续替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求情了两句。
这人是宋远抓的,只要宋远肯松口,这件事就可大可小。
宋远听着萧潇的求情,心里不无得意,堂堂的淮兰王爷又如何,犯了事撞进他手里还不是要低声下气的给他示弱求饶!
得意过后瞧着萧潇温润如玉的五官,透着紧张的眼色,他知道该是慢慢的收网了。
“想要奴才放过他,也不是件难事。”宋远迎着他惊喜的目光凑近些,在他耳边压声笑语道,“奴才府中不久前新进了数坛好酒,独喝寂寞,不知王爷可有空入府同尝?”
这哪里是邀他喝酒,根本就是赴鸿门宴!萧潇皱眉沉吟半刻,又看了看自己受制于人的小儿子,到底不能放任他把人投入牢狱,只好咬着牙应下。
心心念念的羔羊终是踏入圈套,岂能不喜?宋远满意的扬眉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后立刻豪爽的向后摆手示意放开萧夜,然后就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迅速离开。
他说:“明日的此时,奴才在府中恭迎王爷大驾!”
萧潇听着这话的每一个字,都觉是自己心头上拔不下来的一根刺,刺得他鲜血淋漓,颇是恼恨为什么记不清的前事因果要现在的他来承担。
因为他记不得那两个月的事情,而周边也无人知晓他与宋远的事情,他便以为只是单纯的受过宋远照顾一段时间,可经过今日的接触,他心思敏捷,已经隐约察觉到宋远对他是个什么意思了。
难道……失忆之后的他因为和这人日夜相对,竟是生出过某些不得了的东西不成?
大楚的民风开放,断袖分桃在民间比比皆是,就连皇家贵族都可窥一般,可再是开放,与天生残缺的太监亲昵过甚无疑是难登大台之事,说出去少不得落人口舌。
萧潇深深觉得,这爱逗弄人的苍天是跟他开了个怎样恶意的玩笑。
纵使再不情愿,再是无奈,第二日的鸿门宴萧潇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入宋府尝酒时已是快近夕阳,萧潇的家丁护卫都被要求留在外面不得进入,他只好一人进去,只是走不多久就总是隐隐察觉这府中的熟悉感。
有熟悉感并不奇怪,毕竟他在这里也快住了两个月。
萧潇走过妙手回廊时无意瞧见了前院里的一个秋千,高高悬挂在树梢上,在近夏的凉风里悠悠晃动,泛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明明就是个普通的秋千罢了,他却站在原地走不动道,盯着那秋千不由发了会儿呆。
“王爷可是瞧着那个分外眼熟?”身后传来阴柔低细的笑声,萧潇这才回过神追声去看,果然是身着一袭鲜红飞鱼曳撒的宋远款款而来。
“之前王爷甚是喜欢奴才命人给你搭的这秋千,每日都要坐在上面玩许久,劝都劝不下来呢。”他转头也望着那风中的秋千,眼里的柔情与怀念似如盛满的琼浆从眼底漫出。
见此,萧潇却是微微蹙眉,沉默着没应他,片刻后只是冷淡的问:“酒呢?”
宋远尽量摆出的笑脸霎时一僵,随后顿垮,转眼又成了往日那副阴沉狠厉的寡淡白面,旋即不发一言的走上前拽住了萧潇的手腕就往屋里走。
萧潇哪里挣扎得开他如捁制铁壁的枯骨冷手,只能妥协由他抓着进屋,随手一按就轻轻松松的把他按在了椅子里。
凝目看去,两人面前的桌面上摆着好菜若干,两坛陈年女儿红。
如果不是萧潇不识时务,他原本是打算和他好好的吃顿饭聊聊闲话,顺其自然的建起关系,至于那遗忘的情谊重新慢慢拾起便是。
原想细水长流,可怜郎心如铁啊。
那就别怪他了。
宋远冷眉怪笑的横看他道:“既然王爷想喝酒,奴才就好好的陪王爷喝一场!”
这哪里是喝酒啊,这怕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萧潇看着他几近狰狞的笑脸,只觉得这一场鸿门宴比起那时的项羽宴请刘邦都还要惊险万分。
后来宋远就一杯一杯的逼着他喝,萧潇不能抗拒,再不喜欢都强忍着一杯杯灌下去。
其实宋远同他喝酒喝的很公平,他喝一杯自己也喝一杯,但人的酒量不可比,喝不多久萧潇就双颊绯红,眼光涣散。
反观宋远却镇定如初,两大坛酒喝下去同喝白水一般简单,眉头都没动一下。
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萧潇的手脚都泛着绵软,他强撑桌子站起来,恍恍惚惚的目光飘向门外:“酒已喝完,本,本王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