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鹤津

56、番外·双赵篇（四）

　　赵单凌注意到赵铭的异样，是在赵铭收拾杂物房的那一天。

　　杂物房挨着卧室，连着厕所，在一室一厅的格局里，实在太小了，小到让赵单凌几乎忽视了它的存在。

　　他站在门口看赵铭翻找、收拾、来回地搬运。

　　门外，有个专门收卖废品的阿叔正清点杂物，电子秤上是一层叠一层的空箱。他扫了一眼地上搁置的东西，大多都是些零碎物件，诸如扳手，螺丝刀之类的。

　　赵单凌随口说道：“哥，原来你堆了那么多东西啊。”
　　赵铭道：“嗯，太多了就清理一下。”

　　他说着把放在桌面上的杂志和工具书用一扎红绳捆好，随后拉开客厅里的木柜，把这些东西一一叠放好。

　　赵单凌感到奇怪，脑袋往前拱，问：“哥，你为什么要把书放在这儿啊？杂物房不就是拿来放东西的吗？那你收拾出来杂物房用来干什么的？”

　　靠得太近了，赵铭把赵单凌推开，说：“嗯，杂物房是收拾了，不过用来放杂物有点可惜。我打算等会弄干净了，放张床进去。”

　　前几天订的铁架床就靠放在墙上，赵单凌以为赵铭是要把杂物房变成客房，便嘀咕这也太小了吧。谁知，赵铭一通忙活后，去了卧室把自己的枕头、床单被罩、衣物拿走了。

　　赵单凌目瞪口呆，问：“哥，你这不是用来做客房的吗？怎么把自己的东西给搬过去了？”

　　赵铭答道：“房间给你睡，我睡这边就好。”

　　赵单凌说：“为什么啊，我们不都睡在一起挺久了吗？怎么突然间你要过去那儿睡啊？”他说着啊了一声，“不会是我晚上睡觉磨牙吧？还是说梦话？梦游？！”

　　赵铭哭笑不得，说：“没有。是我每次回来得太晚，怕吵醒你。”

　　“哪有啊，每次你回来时我都睡着了，你有什么的动静我都没听见，睡得可死了。”
　　“哥，别弄了。那儿本就是放杂物的，你过去睡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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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铭笑笑不语，无论赵单凌怎么劝，他都坚持要去杂物房睡。

　　后来赵单凌发现这是赵铭在刻意躲着自己，是因为有一天赵铭打拳回来，身上那些大小的伤口居然被处理好了。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以往赵铭受伤，都是他负责消毒处理的。

　　“哥哥，怎么那么晚回来？你在哪里处理的伤口？”他说着从茶几底下拖出药箱，“纱布包得那么粗糙，拆了吧，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赵铭却背对他，答道：“哦，不用麻烦了。我叫药房的人帮我处理的，这次也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好晚了，你赶紧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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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还好，三四次便显得有心。当时赵单凌觉得赵铭这段时间之所以会有这些异样的举动，是因为自己住在他这儿太久了，赵铭有意见了。

　　他想，也是，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亲生兄弟的关系，过来赵铭家住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是赵铭看他可怜，带他回来歇几天而已，他却白吃白喝地蹭住了那么久，要说赵铭没任何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赵单凌便又开始在外面找兼职，他想攒点钱拿去租房，这样就不会麻烦赵铭了。

　　可赵铭知道后当即冷脸，把他的工牌给摔了，他便又不懂了，自己怎么又惹赵铭不舒服了？

　　他们吵了起来，赵铭说：“你一个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下个学期一到，没几天你就要高考了，你这个时候掉什么链子？钱什么时候不能赚？”

　　赵单凌被斥责得面红耳赤，此刻见赵铭冷着一张脸，语气便也不好了，他直白地说：“哥，我不能老是吃你的用你的，我是你谁啊？”

　　这话说得赵单凌自己都忘了，当初赵铭那帮弟兄时不时过来串门时，他是如何使小计，让赵铭把那帮弟兄给轰走的。

　　赵铭被这话呛得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行了我就是犯贱！合着我去打拳的钱还不够交你的学费是不是？你不好好学习，非得给我找不痛快？”

　　赵单凌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即急哭了。赵铭最怕他掉眼泪，一见他这样当即哄道：“别哭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抽纸巾递给赵单凌，赵单凌低头擦眼泪，一只手抻出去，却抓到他的手。
　　下一刻，赵铭变了脸色，他甩掉了赵单凌的手。

　　饶是赵单凌再迟钝，这一刻他也瞬间明白过来了——
　　赵铭在刻意避着自己。
　　明明只是不小心触碰到而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赵单凌把纸巾捡过来，边直视赵铭边擦眼角的眼泪。赵铭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过会儿，干脆跑回杂物房。

　　眼不见，心不动。

　　赵单凌跟过去，见赵铭没开灯，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抓着头发。

　　他侧身坐到赵铭身边，说：“哥，你在头疼吗？”

　　赵铭侧目看过去，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挠头发，是有烦心事？”

　　确实是有，赵铭盯着赵单凌看。

　　赵单凌觉得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赵铭他……这是什么眼神？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赵铭就突然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

　　后背砸到坚硬的床板，肩胛骨被硌得不舒服。
　　原来赵铭这些天睡在这儿就是这种感觉啊。

　　赵单凌抬眸看赵铭，昏暗中看不清赵铭的神情，只觉得赵铭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起来。

　　赵单凌瞥向窗户，那儿只开了一条缝，他说：“哥哥，你这里怎么那么闷热啊，你晚上怎么睡的啊？”

　　这里原本就不透气，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做杂物房。
　　赵铭不欲多话，他拨开赵单凌的刘海，敲了下他的额头，说：“习惯了，赶紧回你房间睡你觉去。”

　　赵单凌没答话，因为赵铭依然压着他，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他们彼此静默着，对视着，赵铭那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此刻的赵铭在隐忍着什么。

　　因为赵单凌这样觉得了，所以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他才会猛然想起先前罗宇非说过的一些话——
　　“大哥这是带人回来过夜啊！”
　　“算了算了，谁让人家跟大哥睡过……”
　　“大哥，你这么上心？别是喜欢人家吧？”
　　“我看大哥都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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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吗？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搬到这窄小的杂物房里睡觉？受伤了去药店包扎都不叫自己碰一下？

　　回过神，赵单凌试探道：“不了，哥，我今晚就睡这儿吧。”
　　赵铭蹙眉，放开他，斥道：“胡闹。”

　　赵单凌说：“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我睡的房间也是你的。哪里有借宿的客人睡在卧室，却让主人家睡隔壁房的道理？而且，你这儿原本还是个杂物房。”

　　赵铭叫赵单凌这话刺到耳朵，都住了这么久了，赵单凌却还在下意识划分界限。原来在他赵单凌的潜意识里，他们就是主客关系？

　　于是他不悦道：“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你管我睡哪里？”

　　赵单凌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回事？他怎么那么不爱听赵铭说自己是主人？虽然这是事实，但他就是不喜欢。只见他直起腰，冷冷道：“是，就是因为你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我才觉得自己不对。”

　　他站起来，看赵铭那孤峭的鼻梁，阴影打在赵铭侧脸上，显得赵铭沉默。赵铭也确实没开口，唇线紧抿，不知是在克制还是在紧张。

　　赵单凌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他说：“不是，我们之前不都这么睡过来了？哥，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又不是女人，你现在这样，是在避我的嫌吗？”

　　“这床你就睡得很舒服是吗！”他边说边踢那铁架床，硬邦邦的，他妈的这床睡上一晚就不舒服，他是怎么睡了大半个月的？

　　到底图什么啊？

　　然而，等赵单凌踢完，发泄完无名火，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赵铭当场怔住。回过神，赵单凌已经蹿火箭似的跑出去，“砰”的一声，卧室门被关上，过会儿，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也消失了。

　　赵铭站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时针和分针重合，他才听见卧室内传出一点声响。紧接着，光线从门缝倾斜出来，咔嚓一声，赵单凌拧开了门。

　　赵铭没有逃，他直视赵单凌，直白地说：“那儿确实太闷了，要不我搬回去睡？”

　　赵单凌闹了半天没睡着，他左思右想，总觉得罗宇非说的话没有错。可是，赵铭怎么会喜欢他呢？这也太荒唐了，两个大男人，怎么能够互相喜欢？

　　他刚才的试探，都是为了激赵铭说句话，然而没等到赵铭开口说话，他自己倒先慌了。
　　开什么玩笑？他总不能喜欢人家赵铭吧？！而且赵铭今年三十五了，大他这么多岁数……

　　赵铭咳了两声，赵单凌收回万般思绪，勉强笑了两下，答道：“哥，这是你的地方，当然是你说了算。”

　　言下之意，你问我干什么？

　　赵铭在心中暗自叹气，也许，想保持距离也不必这样，像之前那样难道不好吗？他默默守护赵单凌，赵单凌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也不会察觉出他的心思。他只要表现得正常一点，日常不越界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像避瘟神一样避赵单凌？这样赵单凌容易生疑，而他自己也不好过。

　　赵铭便转移话题，只是有些生硬：“是口渴起来喝水吗？”

　　赵单凌不蠢，见好就收：“不是，是想叫你搬回来睡。”顿了顿，他补充道，“那儿实在太闷热了，而且床也太硬了，你腰睡得还好吗？”

　　想那么多没用，因为心是最会藏事的。
　　但行为却骗不了人。

　　事实上，当赵单凌假装陷入深睡，假装无意识地往赵铭那边滚过去的时候，赵铭先是肢体一僵，然后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片刻后，他又把头靠到赵铭的后背上。
　　赵铭轻轻地推开他。

　　他便又得寸进尺地滚到赵铭身边，他能感觉到赵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头发上。
　　赵铭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把他推开了。

　　这样几次过后，赵铭干脆把床头灯打开，用薄薄的被单将他裹起来。他假装被吵醒，问赵铭干什么？

　　赵铭说：“你今天是不是饭吃多了？睡觉不老实，老往我身上滚。”

　　他嗯嗯两句闭上眼睛，顺带打了个哈欠，他简直要困死了，不弄了。

　　这题太难解了，他还是刷数学题吧，起码将逻辑链剖出来之后，题就解开了。不像这会儿，弯弯绕绕，那都是文人才会弄的东西，他赵单凌实在不擅长。

　　第二天赵单凌照常六点醒来，他呆呆地看向赵铭，睡梦中的赵铭呼吸绵长，但眼下泛青，下巴上长满胡茬。

　　他这几天居然没刮胡子？

　　赵单凌像往常一样，一条腿跨过赵铭，下床洗漱。刷了牙准备洗脸，又怕赵铭被热醒，便将风扇的档给开到最大。

　　醒来，赵铭率先打招呼：“早。”
　　“早。”赵单凌回道。

　　他们像往常一样过日子。赵单凌依然雷打不动地坐在桌子前复他的习，刷他的题；赵铭依然出门溜达一圈，有活接就谈价钱，谈拢开干，没谈拢继续找下一位。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对那天的吵架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也仿佛，彼此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心思。

　　*
　　赵单凌得知赵铭接下一个酬金为50万的单子，还是从罗宇非那儿听来的。
　　那时罗宇非气得瞪他，阴阳怪气道：“会读书就是金贵啊，这还没毕业呢，就这么会挣钱了？”

　　罗宇非以为赵单凌知道这回事，不等赵单凌开口，他把客厅的凳子给踹飞了，说：“40万啊，大哥真是被你这只鬼迷了心窍，50万居然只打算留10万给我们，凭什么啊？”

　　要说这事赵单凌自己没掺和，谁信啊？
　　谁知赵单凌还真是不知这回事。
　　罗宇非骂骂咧咧地走了，显然没想到赵铭还没把这件事告诉赵单凌。
　　这他妈是一厢情愿？

　　罗宇非那上下打量的目光太过赤裸，看得赵单凌不舒服。等赵铭回来，赵单凌便直白地问：“哥，你是不是私下接了单子？”

　　赵铭也没有掩饰，答道：“嗯，就是替雇主找一样东西而已。”

　　赵单凌说：“我听你弟兄说你如果拿到钱，打算分40万给我？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铭敷衍回答，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探讨：“这是小事，没必要说吧？”

　　“怎么没必要？40万太多了，借用古人一句话，我无福消受。而且，这单酬金那么高，要找的东西肯定很难找，是哥哥你和弟兄们在找，我又没参与，你把钱给我了，他们怎么想？”

　　赵铭抿抿嘴，不说话。

　　赵单凌觉得这事太离谱了，也难怪罗宇非会气到过来指着他鼻子骂。

　　片刻后，他说：“哥哥，高三的学费你已经替我交了，大学的费用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毕业，我会去打工赚学费。要是我运气好，考上好的学校，还有奖学金可以拿。哥哥，你懂我意思了吗？这单如果能成，我也不会拿的，你回头跟弟兄们好好解释一下吧，别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为我这样，不值得。”

　　赵铭没说话，赵单凌觉得烦躁，他最讨厌赵铭这样，明明长有一张嘴，说什么不是说呢？

　　等半天都不见赵铭开口，赵单凌叹口气，他这话是说得严重了点，可这也是事实，他们弟兄之间的事情他本就没有参与，这没办好就算了，要是办好了就糟糕了，把大家该得的那部分钱给吞了，这叫不劳而获。虽说是做大哥的自己的决定，可别人会怎么看他赵单凌？

　　赵单凌翻了几页书，始终想不明白赵铭为什么要这么做。后半夜，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赵铭过去抱起他，他猛然间清醒，双眼睁开一条细微的缝，看见赵铭近在咫尺的脸。

　　他看见赵铭伸手抚摸他的脸，随后轻声说：“我知道你高中毕业会去打工赚学费，可我就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那一瞬间，赵单凌听见了赵铭剧烈的心跳声，隔着相贴的胸膛传过来，跳得那么激烈，那么大声。
　　他怔住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睁开了双眼。赵铭见到，便说：“看你一个人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就想带你回房间睡。”

　　赵铭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抱着自己——
　　这是赵单凌听见赵铭说出这句话后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则是罗宇非那句：“大哥真是被你这只鬼迷了心窍……”
　　以及——
　　“大哥，你这么上心？别是喜欢人家吧？”

　　他隐约确认了一件事情，本能想要挣扎赵铭的怀抱，却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被赵铭抱去房间，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嘴巴比脑子快，他听见自己问道：“哥哥，我听罗宇非说你们还没有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赵铭说：“之前是没找见，刚才他们发消息说找到他住处了。他妈的，那人隔几天就搬家，本来我们在鹤津跟了好几天，回头要摸去他家找东西的，结果他又搬走了。”

　　说到这点赵铭忍不住吐槽道，“他工作干没几天就又辞职，真是个忒麻烦的人，这种人怎么会有老板请？”

　　赵单凌也觉得有趣：“这么有个性？那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薛惟。”

　　赵铭继续头疼地说：“我已经让几个弟兄去蹲他家门口了，就怕第二天起来这家伙又他妈卷铺盖去别的地儿，跟旅游似的，没几天就搬一次，都不知道他靠什么活的……”

　　赵单凌听赵铭跟自己说事、抱怨、骂街。虽然都不是些特别好听的话，但赵单凌却头一次觉得这人也有话多的时候。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大多是一静一动的，动嘴皮子的那个人往往是他，赵铭总是很少话。

　　赵单凌对刚才在心里隐约确认的那件事又再次确认了一层——赵铭这么信任地跟自己说事情，讲一些心里话，是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要是当面问，肯定是问不出结果的。但他又相信自己的直觉，总觉得赵铭对自己有点意思。

　　于是他提出，要跟他们一起找雇主要的东西。
　　他的想法很简单，抢人家东西，人家总得反抗吧？那他要是因此而受伤了，赵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一刻，赵单凌将读进肚子里的道理全部抛却——
　　他都没有意识到，他非常在意“赵铭究竟是不是喜欢他”这件事。

　　赵铭说：“你专心学习，这些事情就不要掺和了。”
　　他立刻说道：“那你就不要把那40万分给我了，我一分钱都不会拿。”

　　赵铭愣住。“咚”的一声，赵单凌已经气得在踹床板，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于是只好答应了。

　　*
　　直到被池越一记腿踢踹中后背，赵单凌才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危险。

　　他疼得当场飙眼泪。赵铭抱住他，他蜷缩在赵铭怀里，不住地说：“哥，我好疼啊——”

　　那一刻的赵铭心急又心疼，他全都看在眼里，应该不会看错了……

　　怕赵铭火冒三丈起来，下手没个轻重，赵单凌便提醒赵铭：“哥，那人特意吩咐过不能伤了薛惟，不然我们半分钱都拿不到。”

　　赵铭：“我知道，我就是想揍池越，为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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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铭被池越踹飞撞到墙面，墙面上那道凹出来的，清晰的躯体轮廓当即刺伤了赵单凌的眼睛。这该砸得多厉害，墙面上才会凹出这样的轮廓来？他当场膝盖一软，喊：“哥！”又站起来踉跄地跑过去。

　　后来警笛声响起，赵铭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却还是竭力地抱着他蹿进巷道里。

　　回去后，他掀开赵铭的背，一整面都淤青得发紫了，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正掉着眼泪替赵铭翻药箱，是赵铭慌得用手背擦他的眼角，他才知道自己哭了。

　　*

　　这件事过后，赵单凌便开始黏着赵铭，无论赵铭去哪里，他都要过问一句。倘若赵铭不说话，他便要闹哭。导致到了后来，不用他开口问，赵铭出门前都会知会他一声。

　　可没多久，赵铭开始闹失踪。时间不长，大多是几个星期。每一次回来，赵铭都胡子拉碴的，黑眼圈浓重，衣服上除了沾满血迹，还沾满各种脚印。赵单凌问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赵铭对此缄口不言。

　　无法，赵单凌只好跑去问赵铭的那帮弟兄。

　　他们告诉赵单凌，池越带着监控记录去派出所报案，他们和大哥被逮去所里喝茶，以前也老这样，让赵单凌不用担心——
　　“妈的，每次都是池越那个死扑街，这他妈是我们大哥的克星啊……”
　　“也不知道他哪里装的监控……”

　　于是他得知那个叫池越的人很在意薛惟，薛惟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所以弟兄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东西。

　　“大哥身上那些血和脚印，估计是所里有别的地头蛇看他不爽，给他几下吧……”

　　有人叹道：“你挺担心大哥的嘛，你放心好了，大哥皮糙肉厚，不然也不会做我们大哥……”
　　“是啊，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跟大哥只是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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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赵单凌自己也看不出来，搞不清楚。他这样担心赵铭，到底是因为怕赵铭有一天消失了，他得一个人面对学费能否挣到的问题；还是单纯担心赵铭本人？

　　从一开始，当他得知赵铭在他们相遇之后一直跟着自己，他便打算赖上赵铭了——打算吃赵铭的用赵铭的，利用赵铭对读书人一种特殊的感情，让赵铭帮自己挣学费。

　　这是他一向清楚的点，只是能否成功，不好说。所以刚开始他看着赵铭打拳受伤，先涌上来的庆幸，再是感动，继而才是难过。

　　可现在，看到赵铭受伤，他是难过的，没有其他情绪。

　　赵铭把薛惟的箱子抢走的那日，萝堂下了一场大雨。他挑起窗帘望过去，赵铭没撑伞，水位已经漫到他的小腿处，他正缓慢地挪步，淌着水往家里来。

　　赵铭顶着倾盘而下的大雨走过来，那瞬间给了赵单凌一种错觉，赵铭似是在跋山涉水，朝他而来。

　　他立刻为这样的错觉所怔忡。
　　他明知道矮桌底下有伞，明知道赵铭需要伞，却在这一刻，变得犹豫不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抽出伞踩着拖鞋往大门口跑出去。那一霎，他在心中嘲笑自己，是在干什么呢？人都淋了一路了，差几步路就到家门口了，这时候才递伞过去，有什么意思？
　　该淋的雨，都已经淋了个透。

　　走神那一霎，他没看路，被门槛绊住，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底朝天。那时赵铭看得清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你怎么跑出来了！”赵铭吼他，似乎生气了。

　　赵铭的手掌心长有很厚的老茧，那些都是做木工活摩出来的。他被这这样的手烫到肌肤，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来，道：“在窗前看见你没带伞，实在心急，就出来接一接。”

　　下一秒，他听见赵铭说：“淋个雨而已，没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

　　不……我没有担心……

　　等到赵铭拦着他的腰把他往桌上带的时候，他两肩往前缩，身体变得紧绷起来，他知道那是自己紧张了，可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后面，赵铭大概也觉察出他紧张了，便说：“你专心复习就是，别被影响了。我说过这些都是我自愿帮你的，你从没亏欠过我。”

　　那一刻，他只能道谢，他能说什么？相识以来，他对赵铭不知说了多少个谢谢了。
　　而他一说谢谢，就能看见赵铭那意味不明的闪烁目光。
　　这次也是。

　　那种目光……他不愿细想，他脑袋快要爆炸了。

　　可他再怎么从心底里否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就是赵铭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

　　赵单凌开始把自己埋进更多的题海里，企图用学习来驱赶这突然多出来的思绪。

　　赵铭见赵单凌整日坐在桌子前低头看书，便提醒赵单凌要注意视力，不要坐太久，否则容易腰疼。
　　赵单凌点头，回头照做不误。

　　见劝不住，赵铭便跑去药房买膏药、药酒。他把东西放在赵单凌身旁，提醒赵单凌要是不舒服就拿去用。结果他出去一趟回来，东西原封不动。他再三提醒，赵单凌还是不当回事。

　　无法，赵铭只好绕到赵单凌后背，一把掀开赵单凌的衣服。
　　赵单凌吓了一跳，侧身问赵铭：“你干什么？”

　　赵铭没说话，他手掌下移，覆在赵单凌的腰椎上，猛地，指腹用力一按。
　　赵单凌疼得叫了一声，赵铭才说：“现在知道痛了？”说着撕了一贴药膏，直接拍在赵单凌的痛点上。

　　赵单凌小声嘀咕：“明明是你按出来的……”
　　“是，你就当我是故意让你贴药膏的吧。”赵铭说，“好点没有？”
　　“嗯……”

　　经过这么多日的伏案苦读，赵单凌原以为自己会分散掉多余的注意力。然而，还是没法驱逐掉。此刻见赵铭二话不说地给自己上药，他终于忍不住道：“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赵铭说：“有什么等会再说，把衣服撩上去，我给你上点药酒擦一擦后背。”他说着掐了把赵单凌的脖颈，“这多僵硬啊，你别一直低头，不然容易长富贵包。也别一直坐着，容易腰间椎间盘突出……小小年纪，别落个一生的毛病……”

　　“你又知道？”赵单凌问。
　　“废话，这些都是人家告诉我的，都是些经验之谈，你以为是儿戏呢。你要是不信，下次我们出门去问一问药房的人，你看人家药师怎么跟你说……”

　　赵单凌静默片刻，随后乖乖地撩起自己的上衣。赵铭在掌心倒了药酒，两掌轻微摩擦，把药酒化开一些，旋即才把掌心覆盖在赵单凌的背部上，轻轻地，上下移动着。

　　赵单凌后背上的肌肤非常光滑，又白皙。越往下擦，赵铭越觉得难耐。

　　赵铭的手在赵单凌的后背上来回地摩擦，药酒很辣，滚烫的热意一层覆盖一层而来。叫他红了整个后背，红了耳根子，红了整张脸。

　　赵单凌有些慌神，他微微侧脸看向赵铭，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直到这时，赵单凌才发现，赵铭的呼吸正急促地喷洒在他的后颈上——
　　他们之间离得那么近，而他却没有反感这种近乎咫尺的距离……

　　低下头，赵单凌看见的是试卷。他回过神，心想：再等一等吧。

　　快端午了，过了端午就要高考了。等高考过后，再来说这件事情吧。

　　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应该就能弄明白，那日夜搅乱他心神的思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害怕失去庇护，还是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