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齐淡天跟在师兄后面看他到底弄些什么古怪,却转来转去跟丢了。在洛阳最热闹的城隍庙前,在人山人海中寻一个人真如同大海捞针一样。他哀怨的叹一声气,干脆不去理他,自己闲逛起来,毕竟师兄他无所不能,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人多的地方就是有趣,一个卖胭脂香粉的和一个卖调味香料的吵了起来,两个人都说对方扰乱了自己的香气,争执不下,甚至要动起手来。惊得姑娘小姐们走避得远远的,一群小孩子围着鼓掌助威,他也趁乱扔了几颗石子。另一边卖秋梨的几个小贩,你吆我喝,一个喊:“甜香梨——!”对面一个喊:“又甜又香又大的梨——!”另一个又叫:“最最好吃的梨——!”引得齐淡天也想去尝一尝,分辨一下到底哪个美味些。

      看见卖的糖葫芦实在可爱,他摸摸口袋,数出几个铜钱去买了一枝。伸长舌头舔了一下再一下,正美滋滋的,忽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看过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实在俊俏漂亮,已有无数的男子女子老人孩子看他,也就认真而端正的回笑一下,吓得那姑娘忙看向别处,不禁大乐。忽然觉得那张严肃的脸好像有些面熟,仔细看去,肤色白皙细腻不如师兄,表情端正严谨比不上师父,眼神含蓄内敛却有一点无所谓,怎么看都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大姑娘。边看边想,忍不住跟在她身后。

      齐淡天见那姑娘找到两女一男,接过他们手中的大小包裹离开庙会,就跟着他们一路离开。经过一条寂静巷子,其中高挑漂亮的女子突然停下来质问那大姑娘,见她不理睬不回答,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齐淡天远远跟在后面见了十分不顺眼,他欺负人向来也挑皮糙肉厚禁得住的。师父常说女子都是温柔和顺的,是要来保护的,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子?

      紧走几步,听见那漂亮女子越加声严色厉道:“拙儿,你也不用不服,反正你也这么大了,回去就和老爷说让你出去找个人家得了。”一边另一个小姑娘吓得低着头,那个男子反而一脸趣味的看着二人。拙儿无所谓的看着面前的伊云,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怕我的卖身契还在府里呢。你想赶我也不是那么快的。”“好啊,你是故意气我了!真看不出来你这木呆呆的有什么好,亏得老爷还夸你呢!”伊云惊觉走了嘴,忙道:“走,回去就和老爷说,用不了你了,派个人先把你送回去。”拙儿也不以为意,接口说:“伊云姑娘,还没做得姨娘呢,怎么就这么急起来。我看还是过几天回去了,你偷偷和夫人说一声的好。”伊云刚刚说完心里也有些后悔,老爷也只有在和他们调笑的时候才有些认真,其余一概听不得的,尤其要是提起别的女孩子,反而越发引得他来了兴致就糟糕了。不过听拙儿虽说得有理,也拉不下脸来同意,只狠狠说着回去就知道了。

      齐淡天听了一会儿不甚明白,只觉得大户人家太过复杂。一路跟下去,直到见他们进了洪记绸缎店的后门。见没什么热闹,他回了客栈。推门一看,师兄还未回来。到店堂与小二闲聊一会儿,独自吃了两碗面。

      天色已暗,不禁百无聊赖,想起师兄果然年纪越大越古怪了。什么也不说,急巴巴从家中赶出来,到了洛阳却不再走,只让自己去京城送信。想到送信,突然灵光一闪,那个拙儿姑娘,不就是自己在京城走错路抓错的人么?本打算扮演一次强盗,却找错了对象,还被她嘲笑。长这么大,大场面也经见过无数了,不想却出了这种纰漏,想起来真是脸红啊。

      不知那位拙儿姑娘怎么也来了洛阳,在大户人家生活果然不容易,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想着,齐淡天出了门,信步走去,正是洪记的方向。

      路上漆黑一片,没有什么行人,洪记也早已关门歇业。齐淡天左右看了看,提气纵身,如柳絮般轻巧的落在屋顶。正待四处摸索一番,忽见一些人影翻墙纵屋,径直跟了上去。正暗自怪叹这人家如此多事,见他们对一个丫头出手,顾不得多想,运足了功力把那丫头从刀下抢了出来,狂奔出一里以外。

      见身后并没有人跟着,齐淡天才放下这丫头,一看,竟正是日间所见的拙儿,忙给她解开穴道。

      这一系列变故饶是拙儿胆大也头昏不已,浑身发软。立住了大喘几口气,见眼前救了自己的,竟是日间庙前所见的那个古怪少年。拙儿呆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行礼相谢,

      齐淡天忙拦住她,挠挠头道:“姑娘,我是一时情急才带你出来,不知是不是要通知你家里人?还是等天亮了送你回去?”

      拙儿道:“多谢少爷相救。不知少爷尊姓大名?”

      “我不是什么少爷,我叫齐淡天,家里人都叫我小天。你呢?不然你先随我回客栈吧?”

      “我叫拙儿,姓罗。”拙儿低头回答,心内权衡着情势,这少年看起来虽然鲁莽,该是值得信任的吧,在街上总是不安全,还是早点安顿下来比较好,便点头同意。

      齐淡天带拙儿回了客栈,悄悄进了与师兄的房间,指着自己的床道:“拙儿,你就睡这张床吧。什么事明早再说。不过一会儿我师兄回来你可别吓到,他和只鬼一样。”说着,他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拙儿坐下来,还略有些晕眩,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从洪家出来了?住了十年的地方,这么容易就脱离了?刚刚被这少年扛在肩上,风驰电掣一般就飞出去老远,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人?不禁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会飞么?”

      “哈哈,”齐淡天一阵大笑,“你还很镇定么!我第一次带着村里的小花飞上树,吓得她都哭出来了。”见拙儿瞪着他,忙道:“呃,准确地说,这是一种功夫,当然,是我最拿手的一种功夫。”

      “那么,你就是所说的江湖中人?”拙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洪府中年节会请些说书的来热闹,夫人们偶尔喜欢听些江湖里侠义英雄的故事,那种充满了结拜、比武、飞来飞去和排行榜的故事,她却不太相信。如果那些侠士和恶人们整天忙着这些,又靠什么吃饭呢?难不成都要富贵出身或者吃白食么?

      齐淡天见拙儿的眼神有点不对,忙道:“当然不是,我们是住在山里的,是淳朴的山里人。江湖人哪有我这么可爱的?”

      正说着忽然房门微动,一个白影飘了进来。

      拙儿定睛一看,一袭白袍,体量纤弱,竟是绸缎店门口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不过他此时面色更加白得透明,薄唇也一色,只有双目愈加暗若寒星。拙儿再细看,他左肩上竟有一朵艳色血花,越开越盛,渐渐晕满整个肩头。

      齐淡天早已扑过去检视伤口,口中一连声问着:“怎么回事?和谁打起来了?谁让你不让我跟的?”一边拉他坐下解开衣襟。

      拙儿顾不得回避,立在一边仔细看那伤口,两三寸长,皮肉翻卷,几可见骨,血仍汩汩而出。齐淡天已经去找了几块净布,给拙儿拿着,又去翻出几个玲珑的小玉瓶。拙儿用布巾轻轻吸去血,见皮肉疼得直颤,愈加放轻动作。齐淡天从一只墨瓶中倾出两颗黄豆大的白丸,捏碎了放在伤口中,示意拙儿按合伤口,从另一只较大的瓶中倾一些透明胶状物,均匀涂抹在伤口上,上面撒上厚厚一层浅黄粉末,又拿一卷净布用力缠了起来。

      一阵忙乱,两人鼻尖额头都沁出细细的汗珠,再看坐着的淡伫,双目微合,面色若瓷釉,露出的颈肩肤色微红,双手却按在膝上轻颤着。

      “师兄,好了,你先躺下歇着吧,一切有我。”齐淡天轻声说。

      淡伫微微睁开双眼,对着拙儿轻轻点头:“多谢这位姑娘相助,在下淡伫。”转过去看着齐淡天道:“小天,也不是故意瞒你,事情实在无趣得很。也无需担心,已经解决了。”说着,只觉得头晕目眩,便躺下昏昏睡去了。

      齐淡天拿起他的腕脉摸了一回儿,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是失血过多。师兄身子就是底子太弱。”说着,口气又凶狠起来:“可恶!打架居然不叫着我,还偷偷摸摸把我甩开了。活该伤了!”

      拙儿见他面色变来变去,不禁微笑,之前的紧张之心稍减,不过这不在江湖的人看似也不好过呢。一边把染了血的布巾之类都收拾好,无处可放,干脆拿火烧了。齐淡天去偷偷打了盆水,两人清洗干净。

      拙儿本就不善言谈,也不多问。她向来少和男子接触,偶尔见到的不是老爷少爷就是家人小厮,更难得有机会坐着相谈,因而起初很是些拘谨。不过见齐淡天泰然自若,仿佛一家人一般,随口闲谈着。一会儿又拿来壶茶,各倒上一杯热的,绘声绘色说起许多他小时候淘气的故事。拙儿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拙儿细看齐淡天,不似富家公子,却也不像村户少年,一袭简单利落的布衣,神情坦然自若不卑不亢。或许是年纪小,还不懂得营营汲汲于世俗之务,满心里还是顽童的玩意儿,倒是和二少爷相似。不过他的家人也应有所不凡,不用钱堆着也能养出气派来。

      齐淡天不知道拙儿心里头对他品评高低,只当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般,努力让她高兴些,舒服些。拙儿身上有一种沉静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

      两人独灯对坐,不知不觉天色已经亮了。望着窗纸透来的天光,拙儿暗叹一声,这一夜真是漫长,发生的事情多过过去十年。

      齐淡天出去要了一锅热粥,端起一碗,唤醒淡伫,就给他喂到唇边。拙儿看他的姿势实在不是做惯这些事情的,只得接过碗来。

      淡伫看着眼前一只纤纤素手,一直宁静淡泊的面色也不禁浮上层红晕,直道不敢。

      拙儿正色道:“淡伫公子无需客气。拙儿本是一个丫头,承蒙淡天公子所救,常言道,大恩不言谢,这些须小事,公子勿需挂怀。”

      齐淡天在一边道:“师兄,看你现在虚弱得和一只小猫差不多,拙儿就像我的姐姐你的妹妹一样,不好意思个什么呢。”

      淡伫微微一笑,也就释然,问:“小天做事情也不瞻前顾后,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拙儿想了一想道:“拙儿是不想再回去洪府了,正该多谢淡天公子带我出来。当下收人所托想去杭州送一封信,不知两位公子此行去哪里?”说着,拿出那封信。

      齐淡天接过来读道:“杭州苍石巷郑宅夫人安氏收。”和淡伫对看了一眼,道:“师兄,常听说杭州西子如何的美,咱们也去看看吧。反正你的事情也结束了。”

      淡伫想了一下点头称好。

      拙儿反而愕然,忙道:“不必为了我专门去,我自己也可以的。淡伫公子身子不好,修养要紧。这信也不急,是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一个人临死前托给我的。我想既然答应了,总要尽力完成,不然他在下面还不知如何牵记呢。”

      淡伫缓缓道:“我的伤没什么,且我每年大半时间都是在外面走。这一次事情办完了,并无一定目的,恰好可以去领略一番美景。小天更是乐得能有个理由去玩。”

      迟迟听了,内心一阵澎湃。以往在府中,谁不是用尽心机,有几个真心为人?自己不过是卑微不起眼的一个小丫头,向来无人理睬的。现在和他们二人相识不足一日,就肯如此照顾,说不得,这天地间还是有些可爱之人可爱之处的。想着想着,眼睛湿润,忙低下头。

      “我一会儿就去雇辆马车离开洛阳,让他们想找你也找不到。”齐淡天乐得跳起来。

      淡伫慢慢从拙儿手中喝完粥,道:“不知拙儿姑娘遇到什么事情怎么被小天救了的?”

      小天忙把昨晚撞到黑衣人行凶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淡伫听到“洪记绸缎”几个字不禁一愣,继而微笑了下,道:“还是谨慎些好。小天,拿你的衣服给拙儿换上吧。”

      拙儿低声答道:“多谢公子想的周到,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追查我的。”

      齐淡天答应一声,盛了碗粥给拙儿,自己也大喝起来,边吃边道:“师兄,最好再帮拙儿起个名字,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人。”

      拙儿见淡伫看她,道:“也好,就当拙儿重新活过。请两位公子帮忙取个名字吧。”

      “拙儿,不要总是公子公子的,听了肉麻!你就叫我小天,叫师兄淡伫,不许反对。”

      淡伫点点头道:“我们都是山野村夫,你如今也不再是丫头,无需如此多礼。倒是名字,你可以自己取一个。”

      “对啊,师兄就是自己取的名字,多有趣!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自己重取名字会被打死。”

      拙儿低头想了半刻,道:“小时候父母取名叫迟迟,说我迟迟不愿来到世上的意思。估计也没有人记得,如今就恢复旧名吧,罗迟迟。”

      小天大笑:“迟迟!好名字。你是不是有弟弟妹妹叫缓缓或者慢慢?!”

      迟迟微微一笑:“还有一个渐渐。”

      淡伫在一边也不禁微笑。

      说笑间用饭毕,小天拿出自己的一套青色旧衣给迟迟,与淡伫转过身去让她换上。小天虽然尚未长成,比迟迟高不了许多,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是十分宽大。他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迟迟也不在意,解开头发,换了男子的发式。小天出去安排马车。

      一边淡伫从怀中摸出一个精白玉瓶,取出一颗馨香扑鼻、碧澄澄的药丸,吞入口中,打坐调息一阵。炷香功夫,他醒转过来,看得出精力充沛许多。又请迟迟帮忙拿过一个包袱,从中取出另一袭白衫和中衣要换上。

      迟迟看他换衣费力,自然的过来帮忙。因他左臂不能抬动,只得轻轻除下脏衣,又撑开左袖先低头俯身给他套上,再拉过另一边穿好扣严。淡伫本就是阔朗淡泊之人,于小事上不甚在意。迟迟早从内心钦佩其为人,也是一心空明,毫无忸怩凝涩。因而虽然按照世俗礼法,二人有越礼之嫌,倒都是一派自然。

      未几,小天终于回来,见二人收拾妥当,抱起淡伫就上了停在院里的马车。迟迟拿了包袱紧跟在后。

      见三人在车内坐好,车夫放下棉布帘子,轻喝一声上路了。

      待到出了城门,小天道:“刚刚出去听见两个大消息。”见淡伫和迟迟只看着他不接话,自己只得继续道:“一个是一早城外发现了十来具尸体。你们说可怕不可怕,都是喉头上轻轻一剑就毙命了。这时候衙门里的捕快老爷们都在那里查验呢,据说都是些带刀带剑的江湖人物。”

      迟迟偷偷看了淡伫一眼,见他无甚表示,轻声道:“果然可怕。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洪记绸缎店居然半天没开门。据说这家店打从开张以来,风雨无误,年节不阻,每天都是早早开门,晚晚停歇,搞得行里人都苦不堪言。可是今天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是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

      迟迟感激的笑笑,心下也十分诧异,自己一个人走了是断不会有如此影响的,难道与昨晚的黑衣人有关?

      淡伫轻声道:“虽然古怪,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还是想想你的功课吧。”说着,轻靠在软垫上闭眼休息。

      小天咧嘴苦笑,掏出一本黄旧的书翻看起来。翻了两页,见迟迟静静的坐在那里,道:“迟迟,咱们俩一块看吧。两个人就有趣得多。”

      迟迟脸一红,道“我不识字。”

      小天挠挠头:“啊,没关系,我来教你。”说着和迟迟坐到一处,指着书上的字一点一点读出来:“苍术味辛、苦,性温。归脾、胃经。内可化湿浊之郁,外能散风湿之邪,故能燥湿健脾,祛风除湿。可做苍术羊肝汤。不好吃。”又翻过一页,“当归,别名秦归、西归、云归,啊,竹丝鸡黄花当归汤,秦婶做的汤可真是美味呀。”小天说着故作擦擦嘴角的口水。

      迟迟忍不住掩口而笑,狐疑的想起:前几年四夫人产后天天喝当归汤,据说是补血之用,难道少年人也需要么?

      淡伫在一边悠悠接道:“那汤是秦婶给苍云做的,用来产后补血。怎么都被你偷喝了?这都搞不清楚,让你看书还总是推三阻四的。”

      “谁说都喝了,我还给它留了一碗。苍云再有灵性也是一只狗,什么美味还能品出来不曾?!”小天反而得意洋洋,大有还有也要再喝的神情。

      迟迟看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心内不禁十分羡慕。他们不像亲兄弟,却如此亲密无间,自己的亲姐妹却比生人还生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今细想竟也找不到根由,只是就那么渐渐生分了。

      马车载着三人渐渐远去。

      五日之后,已到了开封境内。

      这一路上,因车夫急着回去,晓行夜宿,整日都在马车上。到了开封,打发了车夫,他们都觉得筋骨僵硬之极,忙找了家客栈,要好好歇上几天。

      淡伫的伤口已经结痂长肉,每日吃药调息,体力也渐渐恢复。初时小天帮他换药,后来见迟迟做事细致周到,干脆让她帮忙,免得每次疼得淡伫脸色透青。淡伫本就少话,无事就看书打坐。小天拿着本入门药书看一会儿停一会儿,无聊得很。后来见迟迟竟在认真记忆那些字,兴致来了,干脆认真教起她来。就拿着药书作课本,讲一种还形容一番草药的长相,尝起来的味道。淡伫高兴了也插两句,说几个用来治病的方子和用了前后的情形。

      迟迟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不要学字,不过听小天说得有趣,加上她天性做事认真,就一个一个记诵下来,见到了能够识得大概罢了。一天她无聊拿起小天扔下的书,随口读出“风湿痹痛,跌打损伤,痈疽疮疡”的时候,惊得小天跳起来撞到车顶,淡伫也睁开双目欣喜地看了她一眼。休息用饭的时候,小天就跑去买了村童用的石板石笔,扮作教书先生,一笔一划给她讲解起来。

      开封城里又是另一番热闹。

      住下之后,迟迟见天气已经转冷,就说要去准备些冬衣。淡伫听了点头:“往后要走路,早点准备下也好。小天,你们一起去,顺便帮我做一个药箱来。”

      “药箱?”小天眉毛一挑,“这大冷天采什么药?不怕你那用了十来年的箱子伤心啊?早知道你出门不带药箱可疑的很,却连热闹也不让我凑!”说着故意仰起脖子别过头去。

      淡伫手里拿着一本《毒物大全》只是低头看着,也不理他。迟迟见状笑着拉小天出去了。

      两人和客栈伙计打听了布庄所在,边看着风物人情边一路寻去。小天蹦蹦跳跳左顾右盼,见到美貌姑娘就猛力多看几眼,吓得人家颠起碎步跑掉了;见到路边的小摊子也要蹲下翻几翻,弄得一塌糊涂再起身走人;遇到不知哪位大人的仪仗经过,更是跟了几条街也要看个清楚明白。

      迟迟跟在后面缓步而行,离他远远的,怕别人连自己也瞪上。看路上行人多为男子,有的昂首阔步,有的直板方正,有的故作潇洒,有的歪歪斜斜,不禁想起来淡伫的走姿。或许因为体弱,他总是走的很慢,可是那一举手一抬足之间,竟有无尽的风流之意,真正淡若清风、伫留无意。

      迟迟担心自己一身男衣却女子相,努力纠正自己的姿势,放大步子,挥动手臂,尽量带些气势出来。见小天越走越远,忙把他喊住,拉进了路边一家布庄。

      “你真的要自己做呀?”小天看迟迟不停比较各式布料的粗细薄厚,惊问:“恐怕没那么多时间呢!”

      迟迟选好了一种灰色棉布,让伙计剪三人份。伙计连声赞道:“先生好眼光,这可是最结实细密的南方棉布,最适合做冬衣。”

      迟迟微笑着问小天:“你觉得要用多久呢?”转身又去看其他的布料。

      “每一次秦婶给我们做冬衣,都要十天半个月的。就算你手脚快,也要七八天吧。三个人的下来,还不要用一个月?啊,怎么还要买?”

      “我既然穿了你的衣服,总要做一件还你,再者,我自己也要再添一件。既然咱们俩个都有新衣,淡伫大哥总不能落下吧。”迟迟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见小天嘴巴越张越大,不禁从心里乐上来,道:“一共十天吧。自己做的穿着才舒服。”

      迟迟又去选好几斤棉花,才令伙计算账。伙计噼里啪啦拨了半天算盘,高喊一声:“一共十两二钱,免去零头,算您十两整。”

      小天刚要掏钱袋,迟迟已经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他不禁惊叫:“迟迟,这是干什么?”

      迟迟忙拦下他的钱袋,道:“就算我想认真感谢一下你和淡伫大哥行么?一会儿咱们出去再说。”

      小天只得点头,把衣料棉花一并抱在怀中,和迟迟出了店门。

      “迟迟,我们吃用的简单,都是因为师兄的性子古怪,见了繁杂富丽的事情就厌恶,你可别有什么想法,不习惯就说出来。”

      “怎么会呢?我倒是很喜欢这样,清清静静、简简单单的多好。不过是想,既然蒙你们收留,就算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此呢?”迟迟轻叹一声又道:“我从前在大户人家作丫头,大家每每锱铢相较的不过是每月的几个银钱,真是无趣得很,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几日跟着你们,我心里十分畅快,只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小天双眼中盛满了温柔,望着迟迟道:“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以后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我从小没受过什么大苦,可以分很多快乐给你。跟着我,没错的。”开始还情真意切,越说越得意洋洋、满脸促狭,气得本来满腹幽思的迟迟什么感触也没有了,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手绢包就砸向他,骂他一句,然后扭头就跑。

      小天好不容易腾出手抓住,一掂量竟有几十两银子,忙追上去:“怎么都给我了?还要让你作财务总管呢!”

      “还是你做吧,我做内务总管就可以了!”迟迟边跑边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不禁满脸通红,暗骂都是小天害的,自己疯还让别人也跟着疯,捂着脸跑得更快。

      小天在后面张牙舞爪,大喊:“站住!喏,抓住前面那个小子!哈哈。”恶形恶状,唬得路人纷纷回避。两个人一追一跑回了客栈。

      后来小天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把这笔小财存在迟迟那里,免得他掉了钱袋,或者迟迟走失了饿死。

      这个冬天来得早。屋外浓云覆顶,朔风阵阵,一场大雪似乎就要下来。迟迟几个人在屋内围坐用晚饭。一锅热滚滚的枸杞羊肉汤,几盘小菜米饭,就看小天吃得香甜无比,就连淡伫也比往日多用了一碗。迟迟看着他们吃得高兴,心里也很是舒畅。

      “既然师兄的伤也彻底好了,迟迟的衣裳也做得了,咱们是不是该要出发啦?”小天吃饱了抹抹嘴,拍着肚子说。

      淡伫微笑称好。迟迟道:“那一会儿快把衣裳试一试,看看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说着唤小二来收拾了碗筷,回隔壁自己房间拿来一个大包。解开来一看,两套又轻又薄的棉袍棉裤,针脚匀净、边角熨贴。另有一件素白斜领阔袖长袍,领口袖边皆用银色丝线绣着细微的狭长叶纹,不用说,自然是淡伫的。再一件藏蓝长袍,袖口腰身稍窄,领口袖边则用同色的丝线绣着小朵小朵的花,远看不显,用手细摸才能觉得那种微凸,却越显精致。

      小天喜欢得赶忙一整套的换上,又催着淡伫也穿上。两个人站在一起,直看得迟迟点头称好。

      小天伸手上下左右的摸,嘴里不住说着:“我看你可以去我们村里开班授课了,一定要把秦婶王大娘张小妞都教得这种好手艺才好。不然,你就开一个店,做一件衣服一两银子,没多久就成了村里的大财主了。”

      说得迟迟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低着头笑。虽然在洪府里她女工算好的,却也没什么机会显山露水得到这样的赞美。或许是因为她行事过于淡然,即使有人觉得好,也不刻意去说,最多找她帮忙代做而已,她却也无所谓。不过今天小天和淡伫脸上的喜爱之色,却让她心里欢快非常,或许就像菊然曾经说过的,“只会在乎你在乎的人在不在乎”吧。

      “对了,师兄,我们如果一路走去,不知道迟迟吃不吃得消。”

      迟迟忙道:“小天,我向来身子很好,没问题的。”

      淡伫沉吟了下,道:“这一段官路很绕,反而是走的比较快。何况山野之间还可以让你实践所学,治病救人。迟迟,伸腕过来,让我查看一下。”说着,轻搭迟迟的腕脉,闭目细查。片刻之后,他张开眼睛,微笑点头,道:“脉动有力,正气旺盛。”抬头看向小天,道:“有空倒是可以把那套养精益气的子玉功传于她,更可以固本培元,修身养性。”

      小天大为吃惊,这子玉功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师父博杂的学问当中中等水平的一种内功。因其温和淡润,对武功助益不大,向来不为人所注意。只是师兄向来醉心医学,只对病人关心,眼中更是从未有过女子的存在。现在居然建议教授迟迟内功,实在是咄咄怪事。不过他口中答应着,心里却暗想:最好把蝶舞秋风也学会,免得以后还要扛着她翻墙越房。

      三人收拾妥当了,早早各自休息。迟迟躺在床上,见窗外絮絮扬扬扯下漫天大雪来,映得窗纸上也一片亮,不禁久久难以入眠。洪府的一人一事一木一石在脑中还是那样清晰,居然就真正的成为过去了,突然得时常疑心是在梦中。可是即便是梦,也要多做一会儿,只希望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
      洪府,琼香院,一群大小丫头立在院子中瑟瑟发抖。

      忽听挂着锦帘的房内有人问:“程大娘来了么?”

      一个小丫头忙道:“回大娘,程大娘的儿子又犯病了,她说马上过来。”

      正说着,院子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高壮的程大娘。此时屋门也开了,一位纤瘦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微微与程大娘见了礼。程大娘忙还礼问道:“不知王大娘什么事这么急?”

      王大娘请她到自己房中坐下,道:“没别的事,只是老爷在病中,也用不到这许多丫头,又嫌她们吵闹,请你来把她们打发了了事。”

      程大娘惊异道:“怎么也要留下几个吧?”

      “已经留了几个,把院中这些都带走吧,大了的配人,其他院中需要的就分配过去,随您处理了。”

      “王大娘,看这情形,老爷还要修养一段时间?”

      “正好也让大少爷二少爷好好熟悉一下家里铺子里的事,您说是吧?”说着王大娘起身回到院中,对着一群哭哭啼啼的丫头叮嘱道:“我说的你们都记下了?”听到她们都说记下了才点点头,让程大娘带她们出去。

      待到院中终于清静下了,她转身回屋,掀开门帘,就见一个布衣老者举着烟袋笑看着她,道:“小环妹子,你又何必急着赶她们走?我们又不会随便下手。”

      王大娘怒瞪他一眼道:“张三爷,咱们说好了,留下这六个孩子都是十分懂事的,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说见过您,就请您高抬贵手。”说罢转身进了里间。

      张三爷讪讪跟了进来,低声道:“那两个丫头总是大喊大叫,吵着要报官,才下的手,我们又不是那么随便杀人的。”

      “两个?不是去了三个?”

      “呃,有一个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她看了张三爷一眼,叹气道:“好吧,这事先不提了。老爷到底怎么样?怎么还不醒来?”说着望向床上干缩不成人形的洪老爷。

      “别急别急,是内伤,性命是没什么大碍的。据大夫说,只要按时服药,再过个三日也该醒过来了。”

      此后琼香院一直紧锁着大门,无论哪位夫人来都说老爷需要静养,拒绝请入。一时间洪府中议论纷纷,惊惶不已。

      这一日,正房中帘幕低垂,张三爷恭敬的立在洪老爷床前,就听床上人虚弱问道:“老三,后来如何了?”

      “后来我们再去找那个大夫,他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大哥,上次我们一共折损了十来个兄弟。而且,听说他师父也不是好惹的。”

      “去,快去把他给我找出来。”洪老爷语气突然急促起来。

      “是,大哥您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

      “不要自己去,你们久不在江湖上混,已经忘了怎么做事情。拿钱找人帮忙。找到他的行踪,再想办法。”

      “是。”张三爷退出来,满面愁容,叹道:“这真是大海捞针啊。呆得好好的怎么和他结上仇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