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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纸虚铜,许多场景在这里轮番演绎着,学会绝望,珍惜重生。
      我将自己闷在被窝里,瞳孔在堵塞的黑暗里反复紧缩,放大。待到眼睛疲劳了,困倦了,想好好休息时。有冷风蹿击我的头部,光亮击打着我的眼皮。在我的左眼皮“突突突”跳动三下后,我猛地睁开双眼,不理会少年冷漠的神态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药。我把从寻城带来的润喉片与这里格医生给我开的所有药都全部铺在桌台上,然后和着滚烫的开水一一咽下。灌水,仰头,再灌水……我反复着这机械般的动作,直至视野渐渐模糊,最后全身蜷缩在一起,轻轻哽咽。
      隐约间,我听见手指指骨交错发出的“咯咯”声。
      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全身打颤。一种比来这前所经历的寒冷更为冰彻的感觉,渐渐冻结,麻痹我的心。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我身后传来。那声怒吼似乎与本能的恐惧做着殊死斗争,听起来歇斯底里的。我吓得一时失神,整个人从椅子上滚下,太阳穴直朝地面砸去,我的眼皮不负重荷,终于重重合上。

      我一直以为梦是与世隔绝的,只要愿意,我就快要沉沦其中,再也不用醒来。
      有梦魇的声音回荡在我的梦境中,挥散不去。我孤身一人站在散原上寻找悠扬笛声的来源,周围场景旋转,变化,最终定格。我站立于我现在的房间,花花绿绿的瓶子在白色灯光下交碰,错综复杂的“乒乓”声惹人烦躁。那个女人正对着灯光,背对着我,将药片全部灌入嘴中,和着滚烫的开水咽下。她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最后再也拿不住小小的瓶子,整个人从椅子上掉下。她的左脸紧贴着地板,背对着我,她由最初隐忍的哭泣转变为最后歇斯底里的吼叫。随之,她跌跌撞撞地站起向我走来走来……她看着我,又好似透过我看见了更为深远的邻域。突然,她冷笑,我一怔!那笑,充满了不屑与萧条。她开始哼曲,摇摇晃晃地前行,穿过了我的身体,朝向走廊最隐晦的深入走去。醉意迷离的歌声从长廊身处传来,撞击着桌台上的瓶瓶罐罐,水晶杯被击中,瞬间支离破碎。
      你看不见我的眼
      你只听见她的音
      当东方肚白露出
      她展露笑颜
      你握着她的手不离
      不弃
      海的女儿已化为泡沫
      她已离去
      再也不回头
      为何你要坚守那错误的选择啊
      为何
      为何
      这首歌……这旋律……
      我心头一震,朝着歌声的来源奔去。
      感觉指引着方向。纵使歌声间断间续,渐渐模糊,而那悠扬的笛声也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我害怕,我惊慌,但我想跑,我迫切想要做些什么。我感觉身后有一团黑火,它堵截了我逃避的方向,而我除了面对,别无选择,我不愿被它在下一刻所吞噬。
      我不要!

      “啊——”
      我惊醒,身上被厚重的被子盖着,身体汗涔涔的。我靠在枕上喘着气,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我。我警觉,拉紧了些被子。彼岸扑了过来,抱着我,眼泪扑棱棱地掉,声音沙哑却添了一分万众期待的长大。她仰起头看着我,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苜蓿,你怎么也哭了啊?”说完,她便伸手胡乱抹我的脸,顿时我觉得原以被泪水浸得冰凉的脸在她的小小掌心中渐渐温暖,而后变得滚烫。
      天哪!难道她的手心里藏着太阳吗?
      “你醒了。”有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彼岸身后传来,顿时彼岸背脊一僵,而我,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突然这样问很冒昧,但是我须尽早拿到模型图才行,不知你的画我可以拿走了吗?”
      我没有应答,依旧低头沉默着,而除了压抑的呼吸声,就连这间房间都在沉默。我突然有些气恼,我该怎么跟我亲爱的少年说,那天的我,心不在焉,当他向我描述他那丢失的棋盘时,我的画纸上跃出的却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你并没有见过那棋盘,只是单凭我口头描述要画出是不太容易。麻烦你了。”
      等等!
      “等等。像苜蓿那么认真的孩子一定事先就把图给画好了,对于苜蓿形象画的能力我一点都不怀疑。蓝格呀,你明天和白光对弈时可不能没有那个棋盘,图拿走后,要告诉小可要加快做才行。”我没有料到艾格拉会拿起我的画板,找那幅根本不存在的模型图。当尖锐的翻页声疯狂地加快时,我突然想起画板里的画,抬眼便对上艾格拉审视的眼神,继而她的视线扫过这间房间及这里的所有人,其中有扑在我身上呆楞的彼岸,脸上带着谦逊笑容的白袍少年蓝格,和坐在窗台上看着手心的短笛深思的冷漠少年红铅,还有许多与我的生命不可分离的人,如艾格勒先生,格医生,和门口的木匠小可。
      “苜蓿,你应该好好规划你的生活。”那么疼惜我的艾格拉,第一次用于她而言最严厉的方式,告诉我——我现在的生活一团糟。而她,对我很失望。
      我怀里抱着被艾格拉丢在床上的画板,深深地埋下头。
      它曾经是我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不管再苦再难,我都不曾将它抛弃。在它的身上记载着我所有的过往和少女莫名却又细腻的心思,它演绎着我的生命,最终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过……是不是因为它承载着过去,代表着过去,所以我无法将它放下,而永远停留在过去呢?
      那天,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无论如何努力掩藏不堪的过往与现在,也逃离不了被嘲弄的命运。我就像一个胆小得只会把头深埋进地下的鸵鸟,只会低头沉默,逃避现在,逃避现实,傻得一无是处。
      远在天堂的亲爱的子叶,当年是你把这画板亲手交付于我,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勾勒心中美好的意境。你当初的微笑,如今的我仍清晰记得,那如雪莲绽放般的圣洁在我的心里扎了根,而我这个笨小孩却将它演绎成了沉默的清高,亲爱的子叶,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妈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踏上通向天堂的通途?

      再去落花的庭院寻找蓝格时,他已用一扇单薄的玄关阻隔了我与他之间本已遥遥无期的距离。我黯然离去,找木匠小可。初见小可时,我有些惊讶,小可是一个脸圆圆的,白白净净的女孩。她为我搬来上面附有繁琐花纹的小椅子,我的手指不安地一遍遍抚摸着椅子上的花纹,心情渐渐平复。我与她“谈及”关于蓝格棋盘的事,小可听了很是烦恼,用雕刻刀一刀刀地刻过一个小木块,最后她对我说。
      “你可以试着去找红铅帮忙。嗯,他的领悟力和雕刻技巧都比我高,更何况,他是为数不多的亲眼见过那个棋盘的人之一。只是……”
      我未听完她的话便疾奔而出了,连在纸上写下“谢谢”二字的小结都忽略了。我只是抱着画板跑开了,却将与小可的“通话记录”遗失在风中,我可以感受到那一刻它与我一同展现的飞扬的心。

      我是在散原最宁静的一角找到他的。
      那儿有陡峭的断崖,坚强地盛开在断崖上的白色野花,微凉的清风,悠扬的笛声……孤寂而冷漠的背影。我悄悄地走进,再走进,靠近他,再靠近他一点点。最后,我在一棵瘦骨嶙峋的老树下止步,深深地凝望着,静静倾听着。
      那与梦中……相同的弦律。
      你看不见我的眼
      你只听见她的音
      当东方肚白露出
      她展露笑颜
      你握着她的手不离
      不弃
      海的女儿已化为泡沫
      她已离去
      再也不回头
      为何你要坚守那错误的选择啊
      为何
      为何
      当我重新站立于面前时
      你已停留在过去
      再也记不起我
      我想离开啦
      我突然有些感伤,在悠扬的弦律中,我仿佛重归于梦境中。

      天台上。
      女子满脸是血,但眼角泪水依见涌流。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我,凄惨地歌唱着。
      “你已停留在过去……再也记不起我……我想离开啦……”
      歌闭,她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下……
      恐惧使我在同一时刻紧闭着眼,全身颤抖着听着凌厉的风声与沉闷的撞击声。

      “你的脸色很苍白。”
      一声轻语将我拉回现实。我抬眼怔然看着红铅。突然,从腹部涌上一股恶心,我慌忙背对着他干呕了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我心中一阵荒凉,或许有一天,当我可以真正地不再对过去介怀时,就可以吐出了吧,然后像正常人一样轻轻皱眉。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不过,难道小可没有对你说过,我是不会帮这个忙的吗?”
      红铅的话震惊了我。
      ——可是,现在就只有你能帮上忙了!他们都说,明天与白光的对弈或许是蓝格与他的最后一次的切磋了。蓝格等待着明天已经等了三年了,而明年他就要走了,或许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请你体谅这种对所敬爱的人深深在意的感受。白光当初亲手增给他并激励他的棋盘在他最重要的一次对弈前夕不翼而飞,那种焦急而失落的心情。
      我高举着画板,卑微地拜托他。他的视线依次落在画板与我的身上,最后扬长而去,留下一句话。
      “我无法体谅。”
      画板在半空中僵持几秒钟后又重回我的怀中。我怔怔地遥望断壁残恒的破落与夕阳西下的悲凉相接相融,最后将一副画用石块压在古树边。
      我讨厌我那令人讨厌的清高,它让我无法卑微得放下自尊去求红铅,去帮助我心爱的少年。

      在路经落花的庭院时,我惊诧地看见了蓝格。
      他正坐在泥地上画棋盘模型图,神色认真,时不时低头思忖,轻蹙起眉,用白净的脚拭去枝条曾流连泥土的痕迹。我的少年依旧赤足穿着那件不沾染世俗的白袍,依然美好得像一副古色古香的画卷。但很显然,他是一名优异的棋手,却不是一名合格的画手。
      我心中的烈火猛地燃烧起来,片刻前恹恹的我顿时充满了力量。我想,我不应该放弃,我应该再去找红铅,多试几次。因为,我想默默维护少年的美好。
      我兜转在家与散原中,最后又回到那棵古树下。我留在树下的画已不见,就如红铅一样在突然之间消失。夜晚,我抱着棉被强忍着睡意在窗台下等待,满心期望红铅会如往昔一般在夜深人静之时跳上窗台,用短笛奏出与夜色相融的弦律。
      可是,寻不到红铅的我同样没有等到他。

      再次见到红铅已是两天后。那天,蓝格已与白光对弈结束凯旋而归。许许多多纯真热切的面容簇拥在他的身旁,但这丝毫无法遮蔽从蓝格身上所散发出的炫目光辉。在狭小的人群缝隙中,只消一眼,我便轻易捕捉到他那闪烁着光芒的双瞳。我突然之间感觉到幸福天使在我身边徘徊,她们有着一对布满纯白色羽毛的小翅膀,可爱极了!她们在我的耳边对我说:“苜蓿,快快上前,去分享蓝格的欢乐。”预示我鬼使神差般抬起左脚欲向前踏去,不料被身后拥挤的人群一推一搡,一个趔趄身体向前倾去,虽及时稳住了身体重心,但是怀里抱着的一筐苹果却洒落在地,圆溜溜红彤彤的苹果滚散到沉浸在欢乐中的人群中。亲眼目睹自己花了一天一夜辛苦得到的苹果被肆意践踏,我怔立在原地,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欢呼声传入耳中转化成尖锐的耳鸣声,我紧紧捂住耳朵,颤抖着身体缓缓蹲下,眼前渐渐阴暗一片。良久,喧闹声戛然而止,世界顿时噤了声,眼前也渐渐豁然开朗,一双白色球鞋赫然出现,我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蓝格盈满笑意的双眸,我失了神,在用力搓揉双眼后,再看时,那眼中的笑意已不见,一股被白雾包裹的哀伤在他的双眸中渐渐漫溢开。
      “我听说在散原的尽头有一个果园,里面的水果滋味很不错,但是那儿偏僻又遥远,很难找到。这是你在那儿摘的吗?”
      我看着他的眉眼,对他的话置若旁罔。突然,他牵起我的手,将一个苹果塞到我的手里。他的眉眼带着笑,看来和白光对弈对他而言真是置关大事,牵动着他的每一丝情绪,可以让他变成无助寂寞的少年,亦可以把他变成今日这副明朗的模样。
      “但是……”
      我惘然,这是我第一次见蓝格犹豫,突然,他猛地一拍我的肩膀,便走了。
      我怀揣着这份他带给我的不安的情绪,捧着苹果,梦游般进了房间,坐在书桌前回想着上一刻发生的一幕幕,沉浸在少女白痴般的欢喜中。
      突然,一个不明飞行物朝我狠狠砸来,一举击中。这一砸,我彻底醒了,我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身体僵硬得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右脚厚重的石膏,把玩着短笛的纤长手指,冷漠的神色,凌乱的碎发。我有些懊恼地捶打着头,竟忘了现在这里已经是红铅的“病房”了!
      “没想到你这样的白痴还会到这来,哑了也就罢了,画画得又丑,还会冒冒失失地跑到别人的房间里傻笑。哼!在这里的不是没人要就是有某种天赋难得一遇的天才。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什么天赋,一股儿傻劲倒是多得冒泡。我看,你是有妈生没妈养吧!”
      我一直很仔细地看着红铅的表情,可是在上面除了一贯的冷漠,什么微妙的变化都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红铅一次性讲这么多话而且连大气都不喘一下。我在很认真地翻着白眼思考,可是这房间好像漏水了,要不我的脸怎么会一阵潮湿呢?我向窗外看,果真,上一刻还那么明媚晴朗的天气顷刻间就变为倾盆大雨。我有些沮丧,在视线触及那一地破碎的苹果时,我突然想起给红铅的谢礼已经被我弄坏了,我还要再重新去摘一些才行!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版跑在雨里,脸颊一阵滚烫。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接连不断地呼唤着。
      “苜蓿——”
      “苜蓿——”
      “苜蓿——”
      那声音像极了子叶,它让我加快步伐,拼命想逃离。
      突然,我心头涌上一股恨意。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妈妈,在女儿面前结束生命,让她一辈子生活在她所布下的阴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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