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的歌》夏小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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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黑夜中醒来的。
　　在我惶恐地与周围陌生环境所带来的恐惧做着周旋时，在洒遍月光的窗台上，一个人影一跃而下，向我缓缓走进。我被吓到了，竟忘了用被子蒙住眼以此来逃避恐惧。以至于，事情就演绎成了一名冷漠少年摊开掌心伸至我面前，冷声命令道：“拿来！”我被他那气势吓得一愣一愣的，待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我一直背着的画板不见了，我一急，也摊开手掌伸至他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而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从我摊开的掌心中拿走一支精致小巧的短笛。我诧异，这小东西怎么会在我手里的？
　　笛声翩然，婉转悠扬。少年对着孤月，闭眼将心中永恒的弦律奏出，月光在他的发梢安静地流淌，将他的身影勾勒得孤寂而美好。
　　他的一半灵魂漂浮在他的身后在跃动的弦律中深思，而另一半，则用生命与热情去演奏，不眠不休，不止不息。
　　他不会感觉到，一名少女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许久。他不会知道，他于那名少女而言，是一场美好而易碎的梦，想靠近，却又被莫名的害怕所束缚。他不会明白，少女的心思，在这个深夜里、笛声中，变得开朗。

　　我终于到了我的终点站——家。
　　家，是一座西欧风格的白色建筑；家，是一个有天赋却无家的孩子们停靠的港湾；家，是一个培养出色人才的特别机构；家，是寻城的秘密，包含了子叶的秘密和我未来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家，在孩子们迷暗的人生道途中点燃光芒，孩子们以生命于热情去爱它。

　　终日，我穿着艾格拉给我的白色连衣裙去上艾格特的绘画课。而在我的画中，绘画的最多的便是彼岸温暖的笑容和手指略屈起的左手。但很显然，这种形象画在艾格特的逻辑排序中是最低等的。他所认同的合格，仅是那副《星愿》。那幅画中只有一个女孩瘦弱的背影与漫天的繁星，女孩伸手，满天繁星似乎触手可及。
　　那幅画，是子叶的。画中的女孩，便是艾格拉。
　　在进入家前的一场考试中，艾格拉曾将这幅画摆放在我面前问我：“苜蓿，你除了这些还从这幅画中观察出了什么？”
　　我拿起铅笔便在画纸上勾勒出相似的轮廓。繁琐的水彩画变成了简单的铅笔画，那些隐在浓墨夜色中的玄秘，尽展眼前——
　　画中的艾格拉坐在艾格特的肩头，高举着手，哥哥努力踮高了脚，紧抓着妹妹的腰。童年的幻想与艰辛全被夜色所隐没，故此，人们往往只看到与画中相悖的童话，却忽略了画中本应倍受重视的地方。
　　艾格拉微笑着抚摸我的头：“你也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苜蓿。”
　　我的右手被轻握了下，彼岸在我右侧将源源不绝的力量从她的心脏传递到她的左手，再从她的左手传递到我的右手，与我全身沸腾的血液相溶。而艾格特站在门后，看着我的侧脸，陷入沉思。
　　而那时的我，思绪早已飘至波光粼粼的碧湖，湖岸上，一名身穿宽松白袍的少年盘腿坐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独自一人下着围棋。黑白棋子相间，他的面容波澜不惊。一阵清风拂过，他的白袍与杨柳在风中轻颤，湖的波纹自湖的另一边渐渐向他蔓延。他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颗白子，他缓缓抬手，万道光芒从白子中射出，当白子触碰到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棋盘璀璨生辉。
　　少年叫蓝格。是我在家中唯一的小心翼翼地保存的一个最美好的梦。

　　“苜蓿喜欢画形象画吗？”
　　在我为彼岸画肖像画时，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感觉有些不寻常，彼岸几乎不问我问题，她与我每日的交谈也只是一句又一句平淡无奇的陈述句。我们彼此都明白，因为我的语言障碍，我与她的对话不时要借助纸笔，而彼岸不愿意我在交谈中太过劳累。多么不可逃避的矛盾啊！
　　我点点头，复而摇摇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习惯画形象画，却执著地喜欢意象画，即使从未画过。
　　“总而言之，苜蓿一定很擅长画形象画！那么……”
　　恳求的语气，羞涩的神情，闭上眼聆听，仿佛她的心跳就在我耳畔边“扑通扑通”地跳。
　　“那么……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对她咧开大大的笑容，猛地点头。

　　庭院内，花香飘散在空气中，渗入浅薄的意识中。身穿白袍的少年拖沓着步子，慵懒地揉揉眼，再前行几步，在长长的座椅上坐下，他侧脸，对身旁的少女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纯净得美好。彼岸没有看见他的微笑，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两手食指在不断地绞动着。
　　我想为他俩画一张画，可却在收笔时，一张唇角微扬俊逸的面容蓦然撞向瞳孔。我心中一阵翻涌，我都画了些什么？
　　笔擦呢？笔擦呢！好像时在口袋里！
　　我坐在围栏上把全身都摸了个遍，不仅一无所获，画板还从大腿上掉下。我愣了半晌，当我的身体比大脑先反应从围栏上跳下时，眼底一片深绿，画板安静地身处我伸手可得处，但在下一刻它便突然消失了。我抬眼间一袭蓝色衬衫映入眼帘，我闷闷地伸出手，劈手将画拿回来，抱在怀里，朝着彼岸微笑的地方跑去。
　　步子有些拖沓，我静默地站在原地，然后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转身，看着拿一抹蓝色的身影伴随着心跳的弦律背道而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我的心脏充满了空虚，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窒息。

　　待我来到庭院时，已不见彼岸的身影。偌大的庭院，白袍少年手执一根枝条在泥地上画着围棋谱。
　　“你是苜蓿？”似乎时感应了我的到来，他发问，视线却仍游离在棋谱上。
　　“请你帮我画一副围棋棋盘的模型图。”他话音未落，我的笔尖早已颤抖地游移在画板上，只不过，画中的不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棋盘，而是一抹消瘦的背影和漫天纷飞的画纸。

　　在接受医生治疗的一个月后，艾格拉带着我去散原，见白光。
　　“苜蓿，你不用担心。方医生说你的身体机能没问题，只要你冲破自己心中的恐惧，开口说话还是很有希望的。”
　　艾格拉捏着我的手，安慰着我，我会捏她的手，仰起头，给她一个开朗的笑容。
　　“散原很美是吧！无边无垠的草原，夹杂着草香的缕缕清风，温暖和煦的阳光，蔚蓝如洗的天空，每次来这儿，感觉都像是迈入了天堂的通途，神圣而美好。”我跟着艾格拉兴奋的节奏在草原上跳跃着，仰头之间，见她神采飞扬，眼波如水，承载着一道深沉而明亮的白光。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草原与天空的交接处，一名身着白色睡袍的男子蹲着身子，神采奕奕地下着围棋，唇角带着孩童般单纯愉悦的微笑。
　　如此场景，像极了我终日失神惦念的那幅画面。
　　“他就是白光。去吧，孩子！”
　　我颇有些不满，这是艾格拉第一次这样叫我。她仅与我相隔五年的时光，于我而言，她更像是稚气未脱的小孩。
　　“怎么，小孩生气了？”
　　当我走到白光身旁，白光正低着头落子，收子，蓦地冒出这么一句，轻描淡写，平淡无奇的疑问。
　　“呵呵，真是不巧。”他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悬于半空中，“你不能说话，而我又看不见。交流真是又障碍。”倏忽间，白子落下，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围，无路可遁。
　　胜负已分！

　　只是，在那一刻，在他那漆黑的瞳仁中我看见了无数道炫目的白光凌厉地划过。
　　白光浅笑，对我说：“记忆是炫目的白光，我的双眼承载了太多，无法负荷，便看不见了。那么你呢，苜蓿？难道一身鲜血就让你恐惧，再也无法勇敢开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