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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是寻城的孩子。

      “寻城中的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一份沉重的使命。有的人一生都在为完成使命而奋斗着,他们以生命为资本,粉身碎骨浑不怕。”卜婆婆顿了顿,在我失神之时探究性地打量着我的神情,“还有一些人,在生死过后,寻得自己的价值。”

      我突然想起了子叶。
      我的妈妈子叶,曾是我夜夜恐惧的梦魇。
      梦中,她身穿一条白色纱裙,赤脚在天台上轻歌曼舞。她的身子如白色栀子花般飘扬在风中,我高仰起脸怔怔地看着她乘着风飘至我面前,我们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泛着笑意的柔波,一圈圈荡漾开。突然,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她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环顾四周欲找寻她的身影,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猩红粘稠的液体所浸透,正渐渐陷入脚下的血潭里。一时之间,我哑然失声。

      我到家时,许娇娇已经字厨房里忙得天昏地暗了。经过鞋柜时,我愣了一下,一双鲜红得触目惊心的高跟鞋显摆着,刺痛了我的瞳孔。
      正当我挽起袖子要进厨房帮许娇娇时,她火急火燎地把厨房门反锁了起来,然后又开起来,甩出一盘金黄的土豆饼,“嘭——”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许娇娇的种种异常行为告诉我,今天将会不寻常。或许多年以来爸爸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决定放弃已死的子叶,向她求婚了也说不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我撇撇嘴,端着土豆饼进房间了。

      许娇娇是个好女孩。
      这是当二十七岁的许娇娇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钟情于帆布鞋,以至于进了我家门都不肯脱下。不仅如此,她还带了一大打的纯白帆布鞋来。她把水彩笔递给我,示意我在纯白的帆布鞋上画画。我疑惑地看着她,她正在用水彩笔笨拙地为鞋子上色,色调搭配完全不协调,颜色突兀。我叹了口气,帮她搭配水彩,她突然抬起头来看我,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呆愣了片刻,随即闷闷地走回阁楼,打开地板上的小机关。所谓的机关,是子叶为贮藏陈年老醋而特地在阁楼的地板上开凿的一个足以放下一个大木箱的空间。当我拉开与周围仿古砖格格不入的木板时,我听见命运的齿轮向我笨重却强有力地滚来,几欲把我碾碎的低沉声响。
      我在床下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当我拖着极大打被水彩点缀的帆布鞋来到许娇娇面前时,爸爸正好开门进屋。他猛地冲进来对许娇娇指着门吼了句“滚——”又扬手给了我个耳光。我的运气比许娇娇好些,因为在他正要对我咆哮“滚”时,他突然间注意到正安静地躺在仿古砖上昔日子叶用心泼洒水彩的帆布鞋,和如今许娇娇也同样用心但却仍未完成的帆布鞋上彩工作残留的荒废景象,以至于我幸免于被他莫名赶出家门这一劫难。
      我佯作镇静地打开冰箱拿出冰块来敷高肿起的左脸,却在厨房的拐角处见他的手指与发丝相纠缠,无助地蹲在那一堆色彩鲜艳的帆布鞋前,神情如同迷路的小孩,那么迷惘。我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拍打他的背,就如一位为他指引方向的老者一般。有液体滴落在仿古砖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辨。
      我怔然,我不知道,那是他的汗,还是他的泪。

      楼下隐约传来爸爸到家的声响,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楼下的动静。起初是叮叮当当的端菜声,而后是他们窸窣的争吵声,最后一声沉重的拍案声响起,随之爸爸大吼道:“苜蓿!”于是我立刻拉开门奔下楼去,却在台阶的最后一层上看见餐桌上摇曳的温暖烛光与热情似火的玫瑰。它们相伴相依,却无法相融。
      显然,他们都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吃了一惊。爸爸眼底所刻意隐藏的躲避与凌乱,似乎在昭示着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我仍是一直盯着他躲避的眼神,希望他能主动告诉我一切,可是最后他的眼神到了我所看不见的领域,完完全全退缩了。
      “苜蓿,我刚才向你爸求婚了。但是,似乎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身后许娇娇突如其来传来的自嘲使我愣在原地,我突然间终于明白爸爸那声“苜蓿”所代表的意义了——那并不是在呼唤我,而是明确地告诉许娇娇,他的身边永远都会有苜蓿的存在!

      我不知道那天他们商谈的结果如何。但很显然,许娇娇自那天后跑我家更加殷勤了。从起初的两天一小跑,三天一大跑到如今的一日三次按时到,我突然觉得她对爸爸的关切甚至比我一日三次作伴的药丸子还要浓烈。是那种浓烈的酒味夹杂着一丝苦涩的味道,是那种在濒临绝望时自我安慰的感受。我忍受着药丸带给我的麻木是药丸迫不得已,那么许娇娇呢?她放弃她在这个时期所拥有的大好年华去爱一个与她年龄相差甚远的老男人,并用尽心力地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及获得他那可悲的哑巴女儿的认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究竟在什么的驱使下,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去爱?
      我以为,十六岁的我还没有触碰这份浓烈情感的资格。

      我遭遇了一场意外。
      当我事后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时,我突然明了,在千中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断背意外事件”不过是我生命的一战转折点,它见证了我的成长。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而又充满戏剧化的意外。
      午间时分,我倒挂在千中的天台上的围栏边补觉。此起彼伏的噪杂声、警笛声、争论声将我唤醒,我揉揉眼,懒腰还未完全舒展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外力作用下从距地面三十多米的天台上跌下。强劲的风力向我扑来,迫使我闭紧双眼,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风吹散猛地抽打着我的脸庞。我突然间就完全清醒了,我猛地睁大眼,铺天盖地的都是橙黄色彩。然后在一声沉闷声响后,黑暗的影子布满了我浅薄的意识。
      我有个习惯——每当我在睡梦中醒来时都会久久不愿意睁开双眼。
      游离在梦境中,是逃离现实的解脱。
      在梦境中,我看见一个蓝精灵。她的翅膀被折断了,她将折断了的翅膀小心翼翼地放入树洞里,并敞开心扉地对它倾诉。
      她说:“我没有妈妈,我从小就和爸爸相依为命,我一直以为我们将永远是彼此生命中唯一携手相伴的人。可是,他居然告诉我他不可能用年华去守望寂寞,他,要结婚了。”
      她还说:“我知道他结婚唯一的阻碍就是我,所以我选择了自残、堕落,甚至是死亡。这样,就没有任何羁绊去阻碍他拥抱花样年华了。”
      末了,她最后哽咽道:“只是……很抱歉,让不相关的你受牵连了……真的很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就在我身后,我一转身,就把你给撞下去了……我真是个坏孩子……”
      倏忽间,我睁开双眼,凝视着眼前不断将自己的过错放大,自责的女生。她面目清秀,蓝色连衣裙被汗水浸透,稳妥地贴在身上。见我醒来后她眼眶中盈满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掉落,我抬手轻轻揩去她的泪水,却拭不去遗留在她眼睑下的泪痕。我用笔在纸上写道——把深爱她的人的痛苦作为生无可恋的解脱的人才是真正的坏孩子。
      她怔怔地看着我,泪水还在不住地流淌,我微笑地将视线从她噙满了然的眼睛转向医务室门外。一位沧桑的男子疼惜地看着我们,隐忍地抽泣。我拉了拉女生的手指,指向问口。当她回头看清来人后,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地作出抉择,她奔向他,泪珠从脸颊滑落,散落在被阳光暖化的空气中,闪烁着绚丽的光芒,最终蒸发不见。她扑到他的怀里,抓着他好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嘴唇嗫嚅着,最后他拍着她的背渐渐离开我的视野。
      梦境中,我是愿意倾听精灵倾诉的不会言语的树洞,我默默地承载着她的悲伤。她留给我一对被现实折断的梦想翅膀,隐喻着通途漫浩浩,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有白色飞鸟掠过窗外的天空,转眼便消失不见,我似乎听见远方的召唤。
      “苜蓿——”
      “苜蓿——”
      “苜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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