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的歌》夏小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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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六个小时测一次体温，用一本小册子记录下来。这是自红铅失踪后，蓝格对我的唯一要求。为此，我从绝望的断崖回身，寻觅足以照亮我的世界的光芒。
　　我开始渐渐重新接触外面的世界，每日大多时间我在公园里为往来的游客写生，偶尔在公园冷清的时候去一趟人熙嚷嚷的超市认真地挑选土豆，然后在公寓里做好热气腾腾的土豆饼，奔波了一个公园三条步行街的距离，将尚有余温的土豆饼放在蓝格家的餐桌上，用保温盆罩着。
　　当然，这些都是蓝格所不知道的。我想，在他认为那在他下班后不定期出现在餐桌的土豆饼一定是彼岸为他准备的点心，只有彼岸了解他的生活作息，拥有他家的钥匙，知道他的喜好。而这些，全都是曾经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半个月，现今终日郁郁寡欢的苜蓿所不能拥有的。所以，他不知道现在的苜蓿在努力，努力得到他真正的认同，拖油瓶苜蓿在靠写生赚些零钱的同时也在努力找工作，拖油瓶苜蓿也希望能与最爱的人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可是，内心有些阴郁的苜蓿又做错了事。

　　那日，我照常在公园里为往来的游客写生，杨柳依依，清风贮藏着阳光的温度从指隙间溜过。草墩边有一个小女孩在抽泣，从我所在的角度看去，不偏不倚看见她晶莹的瞳仁中卑微而脆弱的碎芒。我怔立在原地，我感觉到自己像是与她同性的磁石，欲靠近，却被相斥的磁场所定格在遥遥一方，无奈地对峙。
　　那一刻，从她瞳仁中的碎芒，我似乎看见了自己。
　　我的心一颤，转身踉踉跄跄跑去。不知过了多久，跑着跑着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犹豫地停下脚步，左右环顾，最后在一个转身后看见对街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向我缓缓走近的蓝格，我屏息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柔波在阳光下的美好。突然间，我的自卑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我与他隔着汹涌的人潮遥遥相望，他每向前行走一步，我与他的距离便缩短一分。突然，一声“抓小偷啊——”的叫喊从人潮中炸开，冒失的小偷从混乱的人潮中冲出撞到了他。几是毫不犹豫的，我转身便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奔离，再也不曾回头。
　　后来，当我蜷缩在黑暗的房间中时，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开始回想起自己在大病初愈后的第一次的疯狂举动。
　　我没有回头，所以我不知道当时跌坐在地的蓝格是用怎样的一种眼神看着我逃离的背影。他，一定是非常地失望吧！当初他是如何对着不放心我出院的医生一脸信任地说：“我相信苜蓿，她说她没病，那她便是没病，她说她已经好了，那她便是好了。”而今，他当初的话，他当初带给我的感动还未从我的记忆里过滤去，我却用如此失控疯狂的一面对面他。他，一定是后悔了吧，后悔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将我从疗养院带出。
　　我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倒出几颗黑色的小药丸，一颗颗塞入嘴里。浓烈的酒味即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我想我是有些醉了，我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面上，电话铃想起，我却失去了去接的力气。
　　我全身的气力，都湮没在那些有着浓烈酒味的黑色药丸中。
　　那是在我出院前，导师背着蓝格偷偷塞给我的。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嘱咐道：“苜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不会闯出什么大祸的。但是你现在虽表面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实则病情非常不稳定。蓝格对你非常地信任，他对你抱着很大的期望，所以这些话我不忍心对他说，可是这是你当事人必须知道的。吃下这瓶里面的药丸有镇定、麻醉的作用，它掺有非常浓烈的酒，可以让你在失去后渐渐失去意识和力气。如果有必要，它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可是啊，自从我跟着蓝格从那日夜鬼哭狼嚎的地方出来后，我就下定决心了，我再也不要回那个鬼地方了！所以，每当悲痛的记忆呼啸而来时，我没有用自残来解脱，甚至没有吃导师给我的药丸，一直以来，我都是在逆光中用自己的意志去抵抗大脑中存在的魔鬼。可是啊，现在情况不同，我好难受啊好难受啊，我的心好难受啊，好像下一刻就会爆炸啊！
　　在即将失去意识时，我好像听见了蓝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不真实。
　　第二天醒来后，犹记得那夜的零碎片段。
　　他说：“苜蓿，对不起，我要放开你。”
　　他说：“苜蓿，对不起，红铅并没有死。”
　　他说：“苜蓿，去找红铅吧！”
　　末了，他的音调有些颤抖地说：“Good luck!”
　　我怔然，知道看见餐桌上的那盘还带着余温的土豆饼时，才恍然醒悟。
　　原来那些零碎的片段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缓缓上前，捧起那一盘土豆饼，顿时挥泪如雨。
　　原来，蓝格那么干净纯粹的人，一个比王子更像王子的人，也会做田螺姑娘的土豆饼。
　　原来，我对蓝格还不够了解，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抹泪流满面的脸，狼吞虎咽地将整盘土豆饼咽下了。
　　雨连绵不断地下了三天三夜，第三天，阳光明媚，我收拾好了行囊。阳光洒进，在窗台上投影出一大片的明媚。我将窗台上的那盆长久不开花的仙人掌刨开，从干燥的土中摸索出一条带有短笛的项坠。它朴素而单纯，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上，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芒。我将它戴起，短笛紧贴着胸口，静默地与我的心跳奏出无声的乐章。此时此刻，我仿佛回到了过去，我感受到红铅近在咫尺。他正蹲坐在窗台上，抬眼深深凝视我。他说：“深圳是个奇妙的地方。许多人，在不同的地方走散，最后却在深圳得以重逢。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走散了，可以去深圳寻觅彼此。”

　　红铅，2009年夏初，我坐上了一趟通往深圳的慢火车。我坐在窗边，看窗外景色纵横交错，戴上耳麦，耳边回荡着你略为沙哑的独特嗓音。你对我的情感，以歌曲的方式萦绕在我的周身，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