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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叁拾陆】 ...

  •   我恢复的很好,伤口愈合成疤痕,虚弱的身子也慢慢在恢复性训练中迅速找回了力量,而有些无法恢复的,不用心理分析我也知道。
      我看见针管会止不住颤抖,打针对于心理的折磨甚至超过了拿上膛的枪指着我。顾城澜一度骂着娘赌咒要治好这不大不小的问题,他就白混这么多年了。他拿了根粗大的针管从天花板垂下来,针尖带着液滴就停在我鼻梁上方一厘米。验尸官观测着各种数据的变化,随时准备把吓昏的我救出魔掌。
      我在醒来的一瞬间肾上腺素临近爆表,可是又慢慢回落了,心跳血压维持在偏高又不致命的范围。顾城澜狠狠心把针降下来,针头正蹭在我的皮肤上。我想大骂:老子也很想不要有创伤后遗症!老子也很想让你们治好!可我他妈的就是维持着该死的清醒并且冷静,像是有个藏得很深很深的控制台在掌控自己,和大脑已经无关了,纯粹是本能。
      不过这前提是我能说话,现在我已经抖得抽搐了,完全就是毒瘾发作的蠢样。
      顾城澜最终懊恼地结束了暴力治疗抱住我,对着探究数据不得其解的验尸官找台阶下:“大不了……大不了这辈子都不让他看见针管了嘛,对不对,简单方便易行!”然后又附到我耳边说:“虽然我保证不了你一辈子平安,不让你见针管我还是能做到的,我承诺过了,记住。”
      我说你的承诺既没分量又不浪漫,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恶毒的办法是你想的,你给我滚蛋。而在他真滚出门的时候,我难以制止自己说出那句:我记住了,记一辈子。

      想起这件事是因为这几天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病房门口的岗哨在某天深夜换过了——不是换哨,是换人。因为没有交接的声音,新来的两个岗哨悄无声息,我尝试着要台电视或者电脑来打发一下无聊时光,被无情地驳回了,顾城澜多次暗示我他一出病房就被跟着。于是我留心观察了一下,房间里连一个电子元器件都没给我留下,而顾城澜早些时日就已经暗示过我这里红外监视器的几个位置。
      安逸时光算是结束了,顾城澜留在中国就是个万般无奈之举,但凡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带着全队留在这里。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这可是完完全全被牵制住了。
      这天,Eros来看我,一路欢声笑语插科打诨,但我看得出他眼里传递的信息:忧虑,非常深的忧虑,这是一种明显想要透露给我们的信息。
      再多的监视器监听器也只能掌握一个人的行为,而眼神,这是面对着面才能传递的微妙信息。

      给红外监视器看的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的主治医师走进来,命救回来之后我就交由他负责了。
      我冲他点点头:“李医生。”
      “我听护士们说了,小伙子你怨气不小啊!那么想走?”
      “也没什么,就是伤好得差不多了,也不想再麻烦你们了。”
      他听了哈哈大笑,我略有些窘迫,我自知一向不会打官腔。
      “不麻烦不麻烦!这地方虽然条件一等一,不过保密级别高,一般没什么病人,我们呐,闲得很哪!”
      高条件,高保密,我搜索着对于解放军医院的仅有的知识,这究竟是哪里呢。
      门突然冒冒失失地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叼着棒棒糖举着手机蹦跳着进来。
      “爸爸,妈妈电话!”
      李医生笑意融融地接过手机,他儿子便跟着门口来赶人的哨兵走了出去。李医生说了几句,门外传来护士的叫声,说是3203床的不行了。李医生匆匆忙忙地把手机往窗台上随手一放就飞奔了出去。
      Eros眼看这干巴巴的三个非专业分子演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该带到的信息也带到了,便回去了。

      夜幕降临,顾城澜靠在窗边静静地看我啃苹果,我瞪了几回都没有收敛的意思,便跳下了床,光着脚丫子走到他面前,怒目而视。
      顺手,在他巧妙的角度下把窗台上的手机顺进了自己口袋。
      这简直是不用说的默契,他掩护,我射击;他警戒,我沉睡;他冲击,我跟进。

      我把手插进口袋,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手指熟悉了每一个按键的位置后便开始操作。
      这样的电子产品虽比不上电脑,但编个程摆脱中国的网络限制,进入Hermes的内网还是可以办到的,以Eros的才智,这时候一定已经等着了。再隔离封锁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们必须找个办法逃出中国!!
      我正在满腹搜刮最不常用的最晦涩复杂的编程语言,顾城澜靠近了我耳根,看起来就像是要亲上来,我心生疑惑,他没必要用这么出格的方式掩护我啊。

      “这是个局,停手。”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再等等,看看明天。”
      我相信他一定能想到我没想到的,迟疑了片刻,我还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等到快中午,终于等来了终场好戏。
      那个在沙漠戈壁里见过的将军一个人进来,把警卫员都关在了门外。
      他很开门见山:“Hermes的人昨晚都回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你们的家了。”我神色一变:只剩了我们两个?那可就插翅难逃了……不对……不对!
      “没有Lan的命令,他们不可能走的。”
      老将军几乎算是和蔼地笑笑,坐到我床边——竟把自己放到我们两个共同的攻击范围内。有一瞬间,我觉得伸手就能扼住他的咽喉,然后挟持人质,逃出医院,逃出中国。
      下一个瞬间,这幼稚的念头就断了。
      他笑呵呵地说:“要是有呢?”
      我一头雾水,顾城澜倒是很平静:“那个手机?”
      得不到除了笑容之外的回答,他接着说:“故意留下手机,诱导我们和外界联系,如果联系上了,想逃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我们全拿了,而且还能全程跟踪,深入Hermes内网。边境全都招呼好了吧?将军。”
      将军笑了笑,一点都没有诡计被戳穿的尴尬。
      “中国人讲究的是引而不发的状态,你没必要全说出来。”
      “我不在中国很久了,很抱歉我不懂你们的规矩。而且,我很坦然,所以我可以说出来,您既然留我们有他用,那我想明明白白地做事。”
      将军点点头算是首肯了。
      “为什么放了其他人?”他问完,可能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舔了舔干涩的唇又改问,“为什么,会放了其他人?”
      是,为什么会?我也想要问。我们以为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我们以为出生入死都换不回一点点信任,我们以为就算救过您也逃不过卸磨杀驴。

      “我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我不信任他们。”
      “只能说我们两个好歹是中国人,可信度稍高一些吧?而且死在国内更容易悄无声息吧?”
      “怎么理解是你的事,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想杀你们,故意留下手机,一是试探你们够不够留下来的资格,二是想把他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顾城澜不接话,我知道他的失望,何止是失望!他的爸爸,现在又是他。
      我转而问:“你冒充了顾城澜的名义?可内网根本不可能……”我忽然一激灵,“你们有网络战部队?!!”
      将军哈哈大笑:“你和你队长一个毛病!”

      秘密知道得越多活命的可能就越低。我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简直就是直接给自己上了虎头铡。
      “你们在天山的任务可以说很失败,当然,我也没有料到会冒出仇家寻仇这种事。现在,有人混入了北京,还有不到十天就是奥运会,这是个必须完成的任务——酬金和上次一样。考虑一下,今晚12点以前,你们可以两个都留下,或者只留下一个,或是把兄弟们叫回来,我知道顾队长的士兵牌能把人全部叫齐。12点以前,海关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会有侦察机发难。但过了今天,除非任务完成,不然,你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了中国。”
      他说完便出去了,不威胁不请求,简简单单陈述了情况,让我们做这个生死决定。

      “就是想有个出了事能拎出去背黑锅的。”顾城澜精准地总结。
      我计算着留下来不死的希望有多大,如果任务失败,必死无疑;如果任务中毙命,自然也是死,甚至重伤应该都没人会来救;任务成功但是出了事,便成了背黑锅的,还是死;任务成功并且没出事,那也不一定就不会被杀人灭口……
      “我留下来。”我说。
      不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而是因为我看着顾城澜的眼睛,它们在掩饰,他想留。

      沉默了很久,他眼里的星星点点的光亮有点暗下去,他低了头说:“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是队长,我不能一时贪生把全队的未来都置于可能被一国追杀的危险里,但你,你没必要。”
      “留下来不是为了陪你。算我救兄弟一次,也算我为了给你增加点生还几率。”
      “我知道你不在乎生死,但我不想让你死。在我还能控制的范围内,还能这样讨论着、抉择着的范围内,确保你活着。”
      他很认真,不像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信誓旦旦地说我保护你,说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的那种不着边际。他是真正地经历过生杀,经历过无力掌控的人,他理由充足。
      眼里常有的点点光亮暗了之后越发显得他眼睛深黑,不掺杂质。
      我一时无言,只能看着他。
      他像是昨夜就打过草稿,趁势说道:“我从来没问过你,当然我也觉得不重要。你喜欢我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只是因为我们说同一种语言的亲近呢?”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一直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关系,像是性伴侣、兄弟、一点点特别的关心……奇异地掺杂了。
      “我好像记得我不喜欢你啊。”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喜感,忍不住笑。没想到他回答地很认真:“我也记得。”
      我一下正襟危坐了。
      “你不喜欢我?”
      “一开始确实如此。”
      “你在强迫自己不喜欢我。”
      他笑道:“我有什么喜欢你的动机?一开始?打那一架?能打赢我的多了,打不赢我的更多了,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喜欢你?”
      我觉得要是个女的这时候保准哭天抢地,这话也太尖酸刻薄了。但我仍然无动于衷,我们经历过太多,他说的狠话比这更恶毒的我都听过,比这更糟糕百倍的情况我都经历过,我甚至觉得这个人已经对我构不成伤害了。
      “之后呢?”我追问。
      “我找不出动机。”
      我摊摊手去摸他口袋,想找根烟叼上,他反手把我打了回去:“你现在要远离一切和毒品有关的东西。”
      我只好干脆地说:“我也找不出理由。我应该非常讨厌你,因为我不喜欢违背我意愿的一切人和事,这也是我来法国的原因。我至今都很疑惑我为什么留下来,而且越来越服从你,甚至依赖你。我觉得是因为你对我不一样。你总是记得帮我带着巧克力,你假公济私进原始森林找我,你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喜欢你冷血,果断,隐忍,但是这些特质Hermes很多人身上都有。我还迷恋和你□□。”
      “如果说那些是对你的不一样,那我还是找不到动机。”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坦白说,我也喜欢和你□□。”
      这是很简单的感受,坦坦荡荡,就像女孩说我喜欢躺在你怀里一样,我们没那么多忌讳,生杀之时,人类的羞愧害怕紧张都虚弱得不堪一击。
      “你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对你特别就喜欢他吧?又不是18岁。”他说。
      我心想我们真像两个过尽千帆的浪子,偏要给真正的爱情找个理由,想得头疼,发现自己并不擅长这件事,笨拙不堪。

      时间过了很久,在掌握着自己生死的时候,时间真的会变得具象,有沙沙的声音。
      我忽然轻声问:“嘿,要是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命,你换不换?去除掉Hermes,去除掉优化方案,就是最简单的问题。”
      他很认真地在想,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有开玩笑或是心理测试的心情,这和女孩子们常问的救妈妈还是救我的问题有着本质不同,那个问题的前提是被提问的男人不会死,这是建立在自我中心基础上的问题。这只是在问,在保你周正的情况下你需要妈妈还是老婆来美化一下生活?
      “换。”他的回答很简短,却有力,我知道这是他真正的决定。
      “如果是Hermes的其他人呢?也不考虑其他因素,不考虑谁救过你的命,只凭情谊。”
      “不换。”这次他回答地很快,显然是之前就将两个问题一起思考了。
      “我能知道原因么?”
      “一个因为我愿意换,从心底里就愿意,另一个因为不愿意,心里有犹豫。”
      不等我说什么,他反过来问我:“要是有一天你离开了Hermes,你会不会想念我?不是记得,我知道你会记得所有人,想念,70岁,80岁,要死的时候,摇着轮椅在夕阳下,会想念我?”
      会,当然会想念,想念多少多少年以前,科西嘉的夕阳勾勒的剪影:人,枪,靶;在东非的日出里,滴着血走完一路的人……那些白天或是黑夜,春秋或是冬夏,我们怎样征战杀伐,又怎样逃出生天——或者根本无关他人,仅仅是你怎样教会我杀伐,又怎样救我出生天。
      “会,我会很想。”
      顾城澜覆上我的手掌,柔软的声音深情得叫人受不了。
      “如果有一个能无条件以命相抵并且能想念一生的人,我们何必去找那些理由或者动机?”
      我抱住他,闭上眼睛享受这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
      留下来,为了救其他人也好,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也好,去他妈的动机。
      生,便能以新的关系回家,死,也是以命相随。我们本无惧,现在更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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