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故西楼

8、空手探病

　　连续好几天，林深都会来等季然下班，要么坐在角落里看书，要么闭着眼睡觉，等他下班后就先跟着季然到网吧，最后才回自己家。
　　不厌其烦，毫无怨言。
　　季然想对他再冷漠点，但是每次看到他或纯真或装傻的笑时就有些不忍心。
　　就这样吧，季然想。
　　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留在学校，偶尔这样相处几天好像也没关系，等再过两年就好了，也许还不到两年。
　　林深真的就用单脚蹬着自行车，所以骑得比较慢，季然也就放慢了速度，但还是比林深快了半个车身子。
　　两个人就这样骑着车，谁也没说话，凌晨四点多的马路安静的只有自行车链条的嗞啦声，连很多路段的红绿灯都停了，夜深人静，季然忽然听到林深突然倒吸了口气，他赶紧停车回头看，“怎么了？”
　　林深笑了笑说：“没怎么，就是踏板把腿打了下。”
　　“伤口碰到了？”季然问。
　　“嗯，没事。”林深说。
　　季然划着自行车往后倒退了几步，跟林深并排时盯着他的小腿说：“看看。”
　　“真的没事。”林深说。
　　“看看。”季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林深放弃抵抗，他穿的衣服都比较宽松，除了穿着舒服外，还有个原因是能多穿几年，他轻轻拉起裤腿，露出正在愈合的伤口，刚刚因为被踏板拍打了一下，伤口附近泛红了。
　　“纱布呢？”季然问。
　　“我给拆了。”林深说。
　　季然皱了皱眉。
　　“这不是愈合了嘛，所以就没上纱布。”林深解释说，“而且纱布很不方便。”
　　“随你吧。”季然说着踩了脚踏板就走了，他其实有点生气，气林深总是习惯性的硬抗，乐天派到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但想到他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后又还是会忍不住心疼，所以他骑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下来看林深有没有跟上，他刚刚应该是在气头上所以骑得很快，林深将受伤的腿搁在踏板中间的那条杠上，单脚奋力的蹬着自行车想追上他。
　　怎么说呢。
　　这场面有点滑稽。
　　季然看着有点想笑，估计是神经牵动了面部表情吧，让他看着温和了点，林深本来还担忧的表情瞬间换成了笑脸，季然等他过来后才又开始慢慢骑，林深忽然喊：“小然。”
　　“嗯。”季然回应着。
　　“你是不是很烦我？”林深问。
　　如果他说是，林深是不是就再也不理他了？这其实也是他想要的效果，但如果他能做到这么狠心的去伤害林深，他早就做了，季然静静的看着前路说：“没有，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好。”林深说，“我会的。”
　　这两日天气开始转晴，但温度已经回不到国庆之前了，不过不冷不热，才是真正的秋高气爽。
　　天气一好出来玩的人就多了，季然平时停车的地方停满了摩托和小电动，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小缝隙，把自行车勉强推了进去。
　　KTV依旧是爆满，从七八点开始，只要有包厢空出来就得立马收拾清空场地，等季然终于得空休息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林深下班后从楼下到楼上也就几分钟的事情，但他今天还没有来。
　　季然想也许他也在加班，一般忙的时候领导或老板要求加个班很正常，只要给加班费就行，他看现在忙的差不多了，就跟其他同事打了个招呼去上厕所，顺便抽了根烟才回来，进大厅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大厅沙发，那个只要他看过去就在笑的人，他的位置现在正坐着别人。
　　“林深今天怎么没来？”徐莹莹问，她基本上每天都会抽空去跟林深聊两句，今天到点了还没看到人，确实感觉有点意外。
　　“不知道。”季然说，他看了看手机，没有什么消息或电话，不过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季彩云倒是给他打过电话，但他直接给挂了。
　　“他没跟你说啊？”徐莹莹问。
　　“没有。”季然说。
　　直到季然下班，林深都没有出现，这很奇怪，就算林深不打算来找他了，也会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还是说他昨天的态度伤害到林深了？他如愿以偿了？
　　季然找到自己停车的位置，这里只剩他一辆车，而且还被人弄倒了，估计是两边的车走的时候碰倒了没扶起来，他扶起车子用纸擦了擦上面的灰，踏着踏板回头看了眼只有少数几个灯牌还亮着的商城，他发现他甚至都不知道林深是在哪家店兼职。
　　今晚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跟林深一起回家时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但季然总觉得......有点孤寂了......
　　有毒。
　　林深真的有毒。
　　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适应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只不过再短短相处了几天，再分开就又开始不适应了。
　　季然回到网吧时赵嘉言还挑了挑眉问：“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
　　虽然林深再没进过网吧，但他每天都能从玻璃门看到门外的林深经过，季然不想解释什么，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淡淡的说：“嗯。”
　　他没有立刻回房间睡觉，而是在阳台上抽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深真有什么打算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甚至怀疑林深是不是出事了，手机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当然了，这个时间点也不可能会人给他发消息，所以就算是他想要主动问点什么，也不可能现在去打扰别人清梦。
　　他现在觉得季彩云的电话不是无缘无故打来的，而且林深回家住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危险，他那个老爸是个酒鬼，虽然不常回家，但只要回家准没好事，季然记得有一次，林深被他老爸拎起扔出好几米远，而那时林深还能从地上爬起来朝他笑着说没事。
　　就算有事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两个一起都打不过林深他爸，周围的人也只顾着看热闹，没有人能帮他，就连帮了他的季然之后也被季彩云教训了。
　　后来他们长大，林深的个头逐渐跟他爸差不多，打起来也只能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去年大年三十当天，他爸直接挥着凳子往林深身上劈，那之后林深被他姑妈接走，很少再回家，可毕竟是他的家，没地方去的时候，他只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季然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本想等到天亮就打电话给林深，结果天蒙蒙亮的时候季然突然就睡着了，不过也没睡多久，因为心里惦记着事，睡的不安心，所以没两个小时季然就醒了。
　　还不到十点，手机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季然拨了林深的手机号，但没有打通，提示音说手机已关机，季然确定林深绝对出事了，毫不犹豫的给季彩云打了电话。
　　“喂？”电话响了没几声就接了。
　　“昨天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季然问，他其实也不确定季彩云昨天打电话是不是要说林深的事，因为，季彩云其实挺不乐意他跟林深走太近。
　　“嗯......那个林深。”季彩云顿了顿，“被他爸推下楼了。”
　　季然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哪个医院？”
　　“市一医院，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季彩云说。
　　“我知道了。”季然挂了电话，都进医院了怎么会没什么大问题，肯定不单单是滚下楼梯这么简单。
　　季然赶紧穿衣服下楼，赵嘉言看到他惊讶的问：“怎么起这么早？”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季然说。
　　“需要请假吗？”赵嘉言说，“看你挺急的，下午要是回不来提前跟我打个电话。”
　　季然愣了愣：“应该，回得来。”
　　他骑车一路狂飙，到医院后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林深的病房号，而林深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的状态，正在他焦急的想要找前台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喊他：“是季然吗？”
　　季然回头，看见的是林深的姑妈，他点了点头：“对。”
　　“来看林深？”姑妈问。
　　季然又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两手空空来探病，他有些局促的握了握拳，姑妈却只说：“正好我有点事要出去，他在603，就麻烦你先照顾一下他。”
　　“好。”季然说。
　　姑妈转头走出医院，季然找到电梯到六楼，再找到603时，林深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估计是推门的动静吸引到了林深，他往门口看了眼，瞬间有些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还好吗？”季然顺手关上门，林深的床边有个凳子，估计是他姑妈坐过，他走到凳子旁坐下盯着林深看，他除了状态不太好，其他地方好像没什么问题。
　　“就是磕到头了，一下子晕了过去，然后就被送到了医院。”林深说。
　　“做检查了吗？”季然问。
　　“嗯，都检查过了，说是再观察24小时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林深说。
　　季然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你爸推的你？”
　　“嗯......”林深撇了撇嘴，“其实也不算故意的，他想从我身上抢点值钱的东西，我正下楼呢他从我身后扑过来，我没设防就滚了下去。”
　　“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季然说。
　　林深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
　　季然也不是说要林深追究什么，毕竟他也没有资格去管别人家事，他只是希望林深不要存有侥幸或者对家人抱有幻想，他们两个人，连出生这件事都有可能是个错误，怎么可能能获得家人的关爱。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季然无聊的想抽根烟，烟这玩意儿就是这样，心烦的时候想抽，高兴的时候想抽，无聊的时候还是想抽。
　　这个病房里不止林深一个病人，不过都用帘子隔开了，只能听到别的床说话或咳嗽的声音，林深动了动，转头盯着季然。
　　季然也看着林深。
　　“对不起。”林深突然说。
　　“你跟我道歉干嘛？”季然皱着眉。
　　“前天才答应你的。”林深说。
　　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前天？答应他什么？
　　好像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这件事，也不算前天，应该是昨天凌晨。
　　“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也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季然一脸认真的盯着林深说：“我希望你不要忽视自己的身体，有病治病，不用再假装坚强了。”
　　“嗯。”林深看着季然笑了笑，“原来我才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孩。”
　　“你终于发现了。”季然也笑了，“对了，你手机怎么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手机不见了。”林深说，“估计是我爸趁乱捡走卖了吧。”
　　“怪不得。”季然看了看自己手机，时间还早，“那等你出院了......要是没事可以去找我，晚点我们一起去买手机。”
　　“好。”林深咧着嘴乐呵呵的笑不停，跟个傻子似的，他双手撑着床就要坐起来，季然赶紧起身扶了下。
　　“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季然说。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见季然脸又冷了下来，林深慌忙改口说：“抽屉里有香蕉。”
　　季然打开抽屉，掰了一根香蕉，然后剥好皮递给林深。
　　“你吃。”林深一直盯着季然笑。
　　“你先拿着，我自己重新拿。”季然说。
　　林深这才接了过去，然而季然却不动了，他皱了皱眉说：“你拿着吃啊，这么多不吃完就烂了。”
　　季然其实有点尴尬，这些水果显然就是林深姑妈买的，而他不仅空手来，还吃一个伤患的慰问品，林深见他一直不动，准备自己上手，季然见状赶紧阻拦，结果手直接抓住了林深的手，他猛的松开，下意识回避后又顿住，刚刚他反应太大了。
　　林深也愣愣的看着季然，要不是害怕被林深发现更多异常，他都想现在立刻走，但是他也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说：“我自己拿。”
　　“嗯。”林深坐正了身子，心不在焉的啃着香蕉。
　　季然也心不在焉的剥了香蕉皮吃香蕉，他感觉林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林深又没有问，这个时候如果他强行解释自己刚刚的反应的话，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心里有些焦灼，像有什么东西要烧起来了，此时此刻他很想来支烟，但病房里又不能抽烟。
　　病房门再次打开，季然转头看到是林深姑妈时，瞬间松了口气，他回头对林深说：“那我先回去上班了。”
　　“很着急吗？”林深姑妈提着几个袋子放到桌子上，“我买了三份饭，吃完饭再走吧。”
　　“我......”他确实很饿了，一上午都没吃。
　　“吃了再走吧。”林深也说。
　　季然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最无地自容的时刻，空手探病，吃慰问品，还蹭了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