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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与他同在 ...

  •   我很沮丧而消极的那段时间,无法对陈德兰释怀,于是无意间想起了其他的人,睚眦必报的我,回到了几十年前瞧不起我的那家老面包房去走了走。
      一模一样的地点,一模一样的装修,经历过战争的摧残,这家面包房居然毫无变化屹立在此,真是难得,它家打着老招牌不温不火继续开下去了。

      我兑现童年的承诺,阔绰买了老板家所有的面包,然后砸到了他们身上去发泄。

      刚开始年迈的老板很恼怒,但看到我穿着不俗,他隐忍了下去,质问我是干吗的,哪来的脑子坏掉的疯子,这么嚣张不可一世。
      我便嘲弄他,“我是流浪汉啊,去西伯利亚挖土豆的老鬼头,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是来到你们橱窗前看面包的小流浪汉,你让伙计把我们赶开,还拿扫帚追着我们打呢。”

      老板起初没有想起来,渐渐才有点印象。他恍然大悟噢噢两声,“是你啊。”他反而不恼了,笑了起来道:“年轻人,你有种,你做到了,我当年确实看走眼了,看来,不能小看任何一个流浪汉啊。”

      我也笑了,等氛围平和下来,我真挚地说:“你家的面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包,第二家面包就是苏恩工作的面包店。因为您那时赠送给我们的面包,我的伙伴苏恩后来成了一个做面包的师傅。”

      “这样啊,那真好,得空了你叫他来我的店里坐坐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下午,老板在门口摆了桌子,免费送给我面包和牛奶吃,如今老街的区域缺人流量生意不如何,他打发着时间与我闲聊。

      老板渐聊道,他以前没有瞧不起我们,只是觉得我们脏,会吓到其他客人,所以才让伙计赶走我们,但他绝没有让伙计骂我们是小狗小瘪三。

      这么说来,我冤枉老板了,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坐在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大抵是因为不熟的原因,而又勉强算是老熟人,在这种矛盾之下,我同他大概讲起了我的身世。

      结果老板认识冯桥爵士,他提起冯爵爷带西奥菲勒斯少爷来买过他们店里的面包,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少爷很喜欢吃他家的面包。因为小少爷容貌让人过目难忘,他始终记得,当年他被冯爵爷一家肯定的时候,他很引以为傲,也乐得用人家的名声赚了好多钱。

      于是老板与我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其实把这些事找到合适的人说了出来,我内心便轻松了不少。

      而陈德兰病中暂时下不了床时,都是庄园里那些有情有义的佣人当说客,过来劝我去看看她的,连高傲的伊德温管家都来了,她放下了成见诚恳邀请我回家,一声声唤我大少爷呢。
      我闭门谢客,令冯氏庄园里的人吃尽了闭门羹。
      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没有插手此事,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多都能给出距离理解我。他们了解我每一次的倔强,都是有原因的,我也已是成年人,他们相信我迟早会处理好事情的。

      我最近分散注意力,找到了其他的事情要忙,我骑赛车逛到了苏恩这里学做蛋糕,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领养我的周年纪念日快到了,我准备在家里办一个家庭晚宴,我想,亲自做的蛋糕更有诚意。

      我很用心地学做蛋糕,不只是抹抹奶油裱花而已,还得学会烘烤松软的蛋糕胚子,从头到尾学到底,只是烤蛋糕胚子有点麻烦,苏恩在侧一对一教我。
      我之所以能在厨房搞得乱七八糟,自然少不了苏恩的帮忙,以及我支付了老板很多钱,老板才没有异议由着我学了。

      我把老面包房的近况告诉给了苏恩知道,他应承下来说,会去走一走的。他以为那家老面包房已经没有开了,否则他就会去那里看看了,那家面包房的味道在记忆中是最好吃的,或许好的是感慨不易的童年。

      而我的这一句提醒,影响到了苏恩后来的事业轨迹,他空闲去老面包房找老板后,跳槽在那里工作得到了更好的发展。老板也传授了私房秘诀与他合作了起来,他们便把那家老面包房开得越来越红火了,甚至开出了连锁公司。

      我学累了歇息下来,苏恩问我想不想见见阿柄,等他下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阿柄老板的狗肉铺子店逛一逛。

      我耸耸肩同意了。

      我们和阿柄约着出去吃了一顿饭,他们知道我不吃狗肉,并厌恶那个场景。阿柄为了道歉,大大方方邀请我去了生意兴隆的酒楼吃饭,我们谁也没再计较往事。

      阿柄成年后懂事了不少,他表态向我道歉,自知不是一句年少不懂事便能带过的,他知道自己那时候又奸诈又坏,于是自罚三杯。

      道歉不代表我会原谅,表面不计较了,只是心里始终膈应。

      阿柄五大三粗,长得粗粗咧咧的,他脸上有一条似乎是被刀割留下的疤痕,真应了刀柄的绰号。

      我问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便得知了他的大致经历。他年少时在红灯区跟了一个管妓/女的老大,为某个黑势力出生入死,可是他却被上头当枪使,十六岁时险些杀了一个嫖客,这个嫖客跟老大抢女人,才被盯上了。后来他得不偿失进了监狱坐牢,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蠢坏,出狱以后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脚踏实地开了一家狗肉店铺。

      令人唏嘘。

      我们三人聚在一起吃饭,少了慧卓不是滋味儿。

      阿柄承认说,慧卓真的是个好人,他小时候就是很嫉妒慧卓,坏心眼只想搞我们,他就是看不惯我们那种姿态。他笑笑说,想想,那时候真幼稚,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我说,我亦后悔做了很多错事,原是只有慧卓从小到大保持清醒。

      阿柄喝多了坦白,他以前想过偷走我们的玉佩拿去当掉换钱,不过他没坏到那种程度,最后放回去了。但是当他被我打成猪头的时候很后悔没偷走,等伤好了,后来洗心革面知道错了,感到幸好没偷走玉佩,没继续作孽。

      他拍拍胸脯问我,说吧,怎么样才能弥补我。

      每个人都想弥补我,然而每个人都令我受过伤,这些伤疤只要一回想起来,便能冷不防刺痛我,且后劲汹涌。

      我为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办家庭晚宴的时候,终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伊德温管家搀扶着陈德兰敲门拜访我们,她们低声下气。
      陈德兰化妆以后,看不太出来老弱的样子了,她原先惨白的气色被艳丽的妆容遮得完全,看起来是如此的健康尊贵。
      我臭着脸并不欢迎她们,若不是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有待客之道,我便早把她们推出门去了。陈德兰认错的态度很彻底,但她搅乱了我的家宴,她非常诚实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所有罪行,给足了我面子威风,非常惭愧地向我认错。

      此后陈德兰总来登门拜访做客,她卑微努力讨好着我,讨好着我的养父母。

      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并没有为她做说客,刚开始他们甚至是为我感到生气的,也不想见到这个残忍衰败的女人。只是他们不能剥夺一个苍老母亲的赎罪,所以未曾阻止过她上门,他们都希望我心里好受点儿。

      为此陈德兰不惜用早逝的小弟弟勾起我的怜悯。她告诉我,西奥菲勒斯就葬在庄园里,冯桥爵爷在的时候想着这样方便探望,才把小弟弟葬在了庄园里,她请我得空了回去看看那个孩子吧,他是喜欢我的。

      去探望西奥菲勒斯之前,我还讽刺她,婊.子无情,妓.女都丢惯了野种,可以理解。人前虚伪显贵,人后真实卑贱。

      陈德兰在我的养父母家中提起慧卓的时候,我都否决她这样的人不配说出他的名字,我唯一感谢她的是,生下了我,让我此生遇到了他。我看向养父母的眼睛说,我很感谢慧卓极尽全力,穷尽一生,把自己那对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如此健全富有的父母赐给了我,让我安度余生,能有所牵挂地活下去。

      直到我动了恻隐之心,回庄园看了看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弟弟,我对陈德兰的恨意才逐渐被他这个小天使给瓦解了。

      我没有想到一个死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仅仅是只言片语,便令我慢慢放下了对亲生母亲的仇恨。
      我和小弟弟那段陌生的缘分,是上天在路上赐予我的一份补偿。我从未想过,西奥菲勒斯原来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我如假包换的胞弟。

      提起西奥菲勒斯,我偶尔搭理了一下陈德兰。

      我问起当初弟弟卖艺拉小提琴,演奏的那几首曲子是什么歌?

      她殷勤回答我,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以及舒曼的《童年情景》梦幻曲。并且打开留声机放给我听。

      接着在这些歌声里,陈德兰娓娓道来说,弟弟生下来不足月,先天失调,因此身体很差,尽管中间长得高高瘦瘦,发育势头良好,可后来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发高烧死掉了。

      因为陈德兰以前打胎过多,胎盘薄弱,她容易小产,为了不流产,她保胎的时候差不多都是躺在床上,后来生的特别艰难,也险些一尸两命,自此他们的身体都不太好。她想,这就是她的报应,她丢弃我,报应到了她和弟弟身上,让他们不能安然享受荣华富贵。

      下午,落日余晖照耀庄园的时候,我来到了西奥菲勒斯的墓地前献花,我拥抱了一下墓碑,亲吻了他稚嫩明亮的照片。照片上他的模样活灵活现,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只是如精灵小子顽皮钻了进去玩捉迷藏。
      陈德兰说,小弟弟生前怕死,很害怕黑白照,所以他们顺了他的遗愿,没有为他的墓碑上低调的黑白照,而是用了温暖鲜艳的彩照。

      后来,我随着陈德兰和伊德温管家去了他的房间,她们安静退出了房门,只剩下我面对他曾经的痕迹。

      我在西奥菲勒斯的房间里,看到了他的那些相片,他在照片上的样子千姿百态,无一例外都苍白得没血色。他有时候端庄站着,有时候在奔跑,有时候依偎着父母在笑,有时候阴郁板着脸……不过他很英俊,怎么样都好看得玲珑精致而动人,好看得如泡沫易碎。
      西奥菲勒斯年纪最大时的照片看起来很虚弱,他大约十五岁,文静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丝绒毯子。
      我们卖艺的那次合照也挂在墙上呢。整个墙面都是我们一家子的照片,以及他参加活动的各种照片,他看起来很喜欢拍照,怪不得以前有私人摄影师随行。
      我也打开了西奥菲勒斯的小提琴轻摸了摸,小提琴保养得很好,冰凉干净,伊德温管家似乎会定期清理它,我将脸贴上去感受它的往昔与小主人。
      即使我恨上了陈德兰,也不会牵连他,他是多么善良乖巧让人心碎的一个男孩儿,白白有那么多家产,却享受不了,最后便宜了我这种德行粗鲁的大哥。

      我还翻到了书桌抽屉里他那本单薄的日记本,正是日记本里的话,彻底抚慰到了我。

      我一页一页翻开日记本看了下去。

      西奥菲勒斯写下,他知道妈妈从来都不开心,没有真正的高兴过多少日子,她时常强颜欢笑,生活得沉重,可是他和爸爸始终问不出妈妈的心事与秘密。后来爸爸因此和妈妈发生过一些矛盾,爸爸觉得自己走进不了她的内心,才去外面找过一个女人疗伤。
      西奥菲勒斯想,如果能让妈妈开心,让他再少活几年他也愿意。不过他肯定要长命百岁,妈妈才会更高兴的。
      生病以后,他希望有一个人能替他长命百岁,让妈妈高兴,希望妈妈以后有另一个孩子陪伴她,可以自己再生一个……不……也可以领养一个,妈妈的年龄大了,身体也已经很不好了,不能再生了。请上天来个人陪伴妈妈吧。

      这是他今生最后的愿望。

      看到这里,我知道,他的愿望成真了,我就是上天折磨过后派来的这个人。我不甘不愿原谅了陈德兰一半,只是因为懂事的弟弟而已。

      西奥菲勒斯还写下:我如果有个兄弟,不管对方年纪大小,我都为他取名为Jimmy,我就是任性的觉得他叫Jimmy,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Jimmy这个名字很普通老土呢?

      有一天我确实梦见我的兄弟Jimmy了,他长得痞里痞气的,一股子痞帅劲头,很有个性,很酷。他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头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长得和我妈妈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让人见了就喜欢。

      噢,我还想起来我梦里的兄弟像谁了,他像与我一起卖过艺的那个吹竖笛的家伙。也许是因为我老是看到墙上我们曾经一起卖艺的照片,才梦见他是我的兄弟吧,真是荒谬。

      不过我觉得他真的长得很像妈妈,我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尽管他那么粗鲁,那么无耻无赖,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很有趣,可惜不能留下来陪伴我,我也想像他一样去四处流浪,像那个同样孱弱的少年一样,与他亲如手足,去游历大江南北……

      我的亲兄弟西奥菲勒斯感应到了我,我喉咙胀涩,感动不已,我在美国应付敷衍别人的英文名,正是叫Jimmy。

      这都是西奥菲勒斯中英交替写下的日记,尽管有一些地方比较混乱,但后来都被我完整保存了下来,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抚慰着自己,仿佛永远与他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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