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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生活旅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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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国之前,其实慧卓再理智都还是个有情绪的少年,他私下喝了酒后失控挽留过我们,他很舍不得,格外的伤心,那阵子夜里我看见他出来倒水喝眼睛都红红的,大概在偷哭罢。
我一直在后悔没能把他一起带走的事。
原本父母已计划要是找到了我,也是打算顺着时代的浪潮出国去生活的,他们觉得在国内赚的工资不够多,加上战争危机,经济不稳定,有个机会要出国学习,增广视野,工资以后会多些,生活也会跟着变得更好。
我被迫随家里去了美国生活,去念书接受更好的教育,虽然自己习惯漂泊到处游走,还是很想念慧卓。我在战乱期间时时担心慧卓,自己总吃睡不稳,坐立不安。
幸运的是,慧卓一直有写报平安的书信给我们,或者频繁发来电报告知消息,他常告诉我自己的日常生活,他在教授叔叔的学校里上学,有叔叔的安排帮助,假期也提前步入社会打正经工。平时抽空,他会去看看我们以前流浪时认识的那些老熟人,他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在学校里,一直都在学习,没有停歇过。
当然慧卓也很羡慕我得到了先进的教育资源,写信总好奇问我美国的学校怎么样,最后必然向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问好。
我亦事无巨细回信告知。
我们去了美国北方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镇上定居,这是当时接应雪松爸爸的老朋友安排下来的。
我分明喜欢新鲜,喜欢换地方游走,但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很排斥这里,排斥这崭新繁华的一切。或许是因为这里和国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是因为慧卓不在身边,新的美好生活不能与他分享,我也缺乏了某种安全感。很重要的是我得完全重新学一门语言,习惯此处的生活,仿佛在瞬间换了一个人生一样,重新生活得彻彻底底。
噢,对了,以及我非常讨厌的礼仪,我承认我是个没教养的家伙,但是找到父母以后,我不能再打他们的脸面了。
这里的礼仪要重头再学起,起初生活得我有点紧张不自在。平时连见到别人打个喷嚏都要对人家说保佑你,对女性的态度要变得绅士点,否则别人会以为我对女性不友好,有次我只不过是对一个女孩儿不耐心的大声说了句话,便有绅士站出来以保护她的态度而插手质问我,是不是要对女孩子使用暴力……
这些琐事都让我感到麻烦,我只想保持自己简单的世界,除了父母及父母相关的熟人,我几乎不想参与什么。
再说本地人和留学生里有很多势利眼和自己的小圈子,我跟他们完全谈不到一块儿去,而且在外漂泊华人坑害华人的事情有很多,我一直防备警惕别人,他们都认为我是个冷漠且青春期敏感而神经兮兮的男孩子。
我们刚搬来小镇上住下那会儿,家里花光了钱比较清贫,我们穿得不光鲜亮丽,住的地方也不好,加上亚洲人的身份容易被人歧视,我与这里格格不入,我和这个移民国家互相排斥。
后来由父母努力工作有了积蓄,能贷款买下独立的大房子,这种境况好了些,说不定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住久了也就习惯了。并且我对外国人脸盲的症状渐渐好转了,慧卓不在,生活逼得我不得不学会认识且记住他们,平时的生活得运转下去啊。
雪松爸爸到美国后,由老朋友向学校介绍引荐,便在大学里做了中文课的老师。瑛珍妈妈则做了家教工作,她教别人的孩子提高数学这门学科,后来她还开了专门的数学补课营。他们都很热爱前进的路并且努力生活,也兼顾着我。
我们在开家庭交流会的时候,我静下心来,向雪松爸爸坦白了过去。这是我们家庭的特色,每周都得互相交流一下内心真实的想法,不管是尖锐还是温和的问题都好。
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入乡随俗,他们学习邻居父母把孩子当做朋友,在工作和家庭上,两人都不断的完善自己,他们都对我很平等,渐渐抛弃了在国内那套封建的规矩。更别说,自从我丢失过十余年以后,我们洗心革面在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开始,种下种子,开花结果。
周末开家庭交流会,我把过去为生存所做的坏事一五一十袒露。
雪松爸爸微微弯腰前倾身体,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暖有力地握着我的双手说:“小坏蛋,我要你学会赎罪,赎罪就是做一些好事,以及弥补过去的错误。”
“怎么做?”我恳切地问。
他让我以后回国的话,去把还记得的偷过的钱给人家翻倍还回去,尽量还,能还多少还多少。这些钱,一部分家里有义务支出,一部分我得学会成长去打工亲自赚钱还债。以后空了回国的时期,还要报效社会,多做慈善与社工服务。
可是青春期来临的前后,我在学校里仍然犯了不少错。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与那些同学打架斗殴,一点儿小事便惹得我勃然大怒,如果他们不挑衅歧视我,我想,我在学校里还能保持平静。
早先我的英文说得很差,勉强能沟通,然而这成了一些不良少年模仿我的笑柄。我管那些对我不友好的白人同学和黑人同学叫作“黑白无常”,他们时常讽刺亚洲人的生殖器小,喜欢下流嘲笑我,恶意捉弄我。连我随便取的英文名Jimmy都能被嘲笑,他们无聊得什么都能笑,弱智都比他们正常多了。
我在海外与别的亚洲同学不同,没他们那么软弱,他们保持中庸之道忍气吞声,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怕麻烦退一步是一步。我每每反应很大,不管欺负我的到底有几个人,都硬反抗过去,并且得理不饶人,挑着按住其中一个白痴暴揍不放。我表现得强势以后,这些被人当面挑衅歧视的情况逐渐变少了,毕竟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便转头去欺负其他人了。
我两只臂膀的肌腱子肉很足,打架总占上风,因为我过去流浪打架的经验,以及一直去学散打健身,身手矫健不凡。后来我在高中还打败过老欺负亚裔的校霸,并且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我性格对外始终非常强势,后来一般人大多不敢惹我,还觉得我会功夫呢。
不管在哪国,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哈巴狗,我熟悉他们的特点,所以从不曾心慈手软。假若我不幸遇到了枪击案,死时想起自己没有反抗该报仇的地方,那我一定死不瞑目。
我青春期的那几年,还复发过偷窃的怪癖,我因为学习压力大,以及太想念慧卓了,心里痒痒得痛苦。总恍惚觉得我要是偷了东西,他就会立马出现在我身边阻止我,我便神不知鬼不觉偷了几次东西,事后又懊恼不已。
我有回在学校偷盗被老师抓到后,校长再一次叫了我的父母来校,我过去因为打架的事,早已使得操劳的父母成为了学校办公室里的常客。
校长提醒我的父母,如果我再打架斗殴或者偷窃,如果再发生一次,那么校规严格的学校将不得不辞退我,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那些同学的家人也都虎视眈眈看着我呢。
我做的这些事导致旁人无法理解,平时又是独来独往的亚洲人,因此周围一直没有什么人喜欢我,那又怎样,我不痛不痒从小便习惯了。说起来,班级里只有一个长发女孩儿瑞秋喜欢过我,她是少有主动对我比较友好的人。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只是和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朋友。
她夸赞我就是因为自信保持自我才迷人,那些男同学很贱精又惹人烦。我们一起吃饭或者上下课的时候,她也听了我以前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了解我为什么偷东西,想鼓励着帮我克服,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儿,暂时让我再一次尝到了友情的滋味儿。
其实自在美国生活以后,除了在瑞秋那里,除了在家里,我的情绪一直都很沮丧低落,易冲动暴躁犯错。可是我的父母从没有真正责怪过我,他们大多责怪自己,为了奋斗还贷款,再一次使家庭和工作不可兼得。
雪松爸爸很沉重,永远只是责怪他自己,认为是他们当年监护不力的巨大错误,导致我经历很多磨难之后,性格复杂而变化多端。瑛珍妈妈在背地里数次很伤心地哭红了眼,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才好。对于曾经失去我的阴影,他们怕得要命,既不敢再次太严厉对待我,又不想总是用慈爱的面孔宠坏我,于是左右为难总是小心翼翼的。
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该教的都教了,我也懊恼自己没有让他们放心,我通常只是在嘴上答应他们的训话,然后于格格不入的环境里总是身不由己。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因此体罚过自己,我每一次犯错,他们便把惩罚加诸在自己身上,甚至用棍子抽打自己。
我越来越愧疚,紧张的言行也频繁出错。
最后,我们决定一家三口都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是雪松爸爸从前不愿意面对的,他看法比较保守,认为那是精神病才去的地方。瑛珍妈妈与时俱进,认为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应该及时得到矫正,不可忽视,精神面貌要由内而外变得健康才好。
于是,我们抽空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后,一家三口都慢慢好转了起来。医生令他们禁止用惩罚自己的方式,给我带来愧疚感,他们可以适当的批评和惩罚我,最好建立一套公正的奖罚机制良性循环来鼓励我,一定得给彼此一个氛围宽松的环境。
父母亲更是专门带我去纽约看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为了治疗我的偷窃癖。我积极配合治疗,向心理医生诉说,自己压力大的时候,不做出偷东西的举动,浑身上下就会很焦虑难受,隐隐感到生存受到威胁,心底发慌很不安……
心理医生诊断这是童年时期出现的障碍,得找到源头。
我的其中一项源头来自于曾经相依为命的慧卓身上,我若是与他分开太久,那会导致我精神有时候出现垮掉的征兆。最后父母决定,等有条件的情况下,接慧卓过来与我相聚,如果慧卓愿意的话,他可以来到美国与我一起上学生活。
但前提是,我再不能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了,要是别人欺负我,我得学会用稳重的方法保护自己,不能再动不动就使用暴力,我可以告诉老师和家长,他们会出面帮我去处理。实在不行,可以搬家转学,再换一个好点的环境。
为了等到慧卓,我努力严格约束自己。
战争过后,慧卓听说了我的近况很担心,他在假期放弃打工,终于肯来到了加利福尼亚的镇上小住,他说过我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在此期间也完全把我的父母当作他的父母来对待。
我的父母也是如此的完美,他们把我过去相依为命的兄弟当做另个儿子,有始有终善待他,给予不少物质上的帮助,至少在他成年之前,没有间断过资助。
而慧卓每次来做客,都把自己当成保姆长工,为我们打扫偌大的房子,喜欢修理房子里里外外的问题,以及修剪整理花园,他乐此不疲沉浸于为家庭修修补补的行动。
可是他却没有准备留下来在此生活。
慧卓已经不能放弃自己在国内的生活了,他不能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为那些孤儿孩子们。
他现在一边读书,一边回教会孤儿院帮忙当助教,正在那里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想,以后他有能力完全担任班主任的,说不定有一天还能成为校长。
不过他答应我,会定期与我互相探望。各自有理想的慧卓与父母让人忠义两难全,一方想在国内社会付出完成理想,一方想在美国安居乐业养老,我们只好两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