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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黑暗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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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星期,我因为养伤没能一起去卖艺,我觉着慧卓一个人表演得没那么有趣,他活络不了氛围,有时候内向木讷,得靠我才行。
但我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费和补给不怎么匮乏,还有昂贵的药物给我养伤呢。
据说是我疼得昏迷的期间,那晚遇到的军官留了地址给慧卓,如果我状况不好,便让慧卓去找他,于是次日军官请军医朋友过来走了一趟,给我看病上了药后,便留下一些西药给我们,甚至有抗生素。
我盘问慧卓,那些好东西都是军官给的吗?
慧卓搓搓后脑勺含蓄一笑说,不止是军官,还有其他的好人,他本来不想平白接受恩惠的,但是见我伤势应该要养养,怕物资不足,还是收下别人同情给的好处好了,不过他唱歌给人家听作为回报,好人很喜欢听。
我问是什么好人?干吗的?
慧卓才支支吾吾说是一个巡警。
他知道我讨厌街上那些四处溜达找我们茬的巡警。我让慧卓别理那些巡警,谁知道会不会整我们。有些巡警心黑得不得了,与坏人狼狈为奸,也干些鸡鸣狗盗的歹事冤枉无辜的人,拿去邀功充业绩。反正我见惯了那些龌龊事,不相信这个群体。
我也留了个心眼,把巡警资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不要白不要,只是藏着用。免得日后对方要是不安好心冤枉我们偷盗,来找证据。
慧卓要继续出门一个人上街表演去了。
我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不放心非要我待在弄堂破屋里再休息几天。我待得百无聊赖,便悄悄跟随在他身后一路出去,好奇他一个人表演得如何。
可是起先他没有在街上表演,而是来到了另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这里有些荒僻隐秘。当他和一个眼生的高个儿巡警接头说话,我眼皮子开始跳动不安,暗自庆幸自己这一回跟对了,后来也万分庆幸确实跟对了。
我看见慧卓在这里为高个儿巡警表演唱歌,他闭眼唱得全神贯注,毫无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高个儿巡警亲昵搭上了他的肩膀,夸赞他美妙动听的嗓音,让人听了十分感动。
慧卓很虚心腼腆谢谢人,一见了清瘦少年的这副美好仪态,高个儿巡警几乎不能自持了,他不断楼紧慧卓的肩膀,动手动脚的,还将发蒙后挣扎的少年按到了墙面上去,猴急得试图强硬脱掉慧卓的裤子与亵裤,嘴里说些艳词艳诗。
士可杀不可辱,慌乱恼怒的慧卓暗吼着反抗,可惜被这变态巡警完全制服得死死的。
眼见慧卓受到欺凌,气愤填膺的我马上捡了根棍子心急冲上去打翻高个儿巡警,我强势连打了他好几下,使得他暂时爬不起来,再慌张拉着慧卓的手一起逃走。
这次我忍不住袭警其实很收敛,只是想把对方打退就跑,可后来高个儿巡警不断尖锐吹哨请求支援,让附近其他赶过来的巡警一起抓住了我们。
这个高个儿巡警看起来地位不小,他命令其他人按住我们的时候,嘴里颠倒黑白,扣了个罪名给我,再准备带回去严办。
我不服气地指控他要对慧卓不轨,脱人家裤子想做腌臜事。
他咬牙切齿否认,声称他在搜身,怀疑慧卓偷窃!他家有些东西都不见了,最近只有慧卓去他家附近晃悠,被逮到了还唱歌给他听求饶,求他放过。
此一时彼一时,军官已经帮助过我们,物资是有的,在没有到达极端绝望的环境下,慧卓不可能偷窃。我与高个儿巡警各执一词,情况很不利。其他巡警有的本来要看情况,有的要偏帮自己人,加上倒霉碰到以前抓过我们的巡警,他作证说曾经看见过我们偷钱包,所以相信头儿。
这个倒霉巡警前不久调来这个区域了,他刚才去方便了,是后来围观的。
这下,我们又百口莫辩了。
不过,他们的过程还是要走的。押着我和慧卓去弄堂里的破屋营地里搜所谓的证据,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藏了起来,结果他们没搜到什么,那个高个儿巡警又诬赖我们,军官给的物品都是他的,我们偷了他家珍贵的西药。
我和慧卓竭力口述这些药物都是一个军官给的。他们压根不信,认为我们这种游手好闲的流浪儿怎么可能和军官有来往,人家还大方的给军队医药资源?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最后慧卓没有被抓,而高个儿的巡警头子将自己塑造得伟大,他虚情假意说,看我身上有伤,想来慧卓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他家偷药,他就姑且放过慧卓那个心善走投无路的孩子,至于我平白无故袭警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否则巡警们的权威将会失信,必须得把我关进牢房里去惩罚着以儆效尤。
我倒是宁愿慧卓与我一起被关进去,我看出来了巡警头儿的别有用心了,一直大喊大叫证明.慧卓也袭警了。
这个巡警头儿出于某种龌龊的目的,应该想要在外用我继续要挟慧卓,让慧卓心甘情愿上钩。
所以慧卓眼下怎么打巡警头儿,巡警头儿都轻易控制住人放过了他,还让同僚们只管押着我走。
我们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军官身上,这是胜率不大的事,要军官出动跟警察局的人干上,我这种臭流浪汉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啊?再说人家已经帮过我们了,慧卓要是因此再找上他,他大概会觉得我们得寸进尺。
我和慧卓被强迫分开时,我提醒他千万别上臭巡警头儿的当,我只能悄悄用嘴型说着军官二字。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我迅速再低声提醒,要是军官不帮我们,那就回去找严自同先生也好!
慧卓虽然单纯些,也聪明晓得其中利害,其实不用我提醒,他已经准备去找军官了。
我去蹲监狱以后,慧卓几天没有反应,我便猜想军官很有可能没有答应要帮我们作证,毕竟他大费周章惹一身骚还不能得好处。
我还以为进局子了包吃包住日子舒坦,其实监狱里送来的饭都馊得发臭,我问了问隔壁的犯人们,他们的饭味道怎么样。
人家都回答不错,清淡有味。
我便怀疑巡警头儿故意让狱警“关照”我,他们还不怎么给我水喝,把我渴得不行,多亏了隔壁的大哥哥偷偷藏了水递给我喝。
隔壁被关押的是中学生和大学生,听说他们是因为去游行示威,跟政府军阀作对而被抓进来的。
那些大学生还跟我搭过话呢,他们无聊的期间给我讲些文绉绉的课上着,一则能教教我这什么都不懂的文盲,二则巩固他们自己的知识。
别说还挺有趣的。
我当时傻乎乎想着,要是慧卓也被关进来遇到他们肯定很高兴,那么,他们可以一起交流知识了。
这几天我睡得昏天黑地,分不清白天晚上。
大约第三天,我睡醒后,正继续听隔壁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为我讲课,来打发漫长的黑暗时间。外面逐渐传来钥匙互相碰撞的哗啦叮铃声,我还以为终于等来了救星,结果一看,是那巡警头儿来了。
巡警头儿开门进来坐到了我旁边,他想要摸我的头被我躲开了,我警惕地盯着他,他在外头似乎没有得手,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他诱骗着威胁我,如果我愿意陪陪他,他就放过慧卓。
我不相信他这种诡计多端的人,他也毫无诚信可言。
我蔑视地靠到他耳边低骂,我去你妈的!搅屎棍!只要你敢脱裤子,我把你踹成太监,让你断子绝孙。
巡警头儿没有生气,淡然露出充满兴致的眼神,夸赞我真得劲儿,小小年纪脾气泼辣,比外头那到死不活又软绵绵的小子好玩,也更健康漂亮。
真是谢谢他的夸赞,虽然我认为慧卓比我俊。
本来我不怕他,只是防备着,嫌晦气罢了。但是等他真胆大妄为想要在牢房里对我动手动脚,我心底不免开始乱了一些。
巡警头儿此行想要滥用职权对我行使不轨,我跟他打架如意料中落了下风,他可是高高大大的练家子,而且在这个狭窄脏旧的牢房里我无处可逃,我马上向周围的犯人们呼救,大家都义气躁动起来,分别起哄敲牢房,呼声很高地叫人来帮我。
巡警头儿忌惮过一会儿,还是任意妄为把我压在了床板上,我怫郁挣扎的时候,外面吵闹的声音渐渐由大变小,突然一瞬肃静了。
我身后那巡警头儿想要猥亵我的动作凝固了,他起身整理衣服一本正经朝外看去,有其他的巡警来开门了,灰暗的牢房走廊尽头站了一个身姿笔挺的军官,他负手而立,稳重注视着我。
原来是迟到的军官来了!只是奇怪慧卓怎么这么迟才找来军官。慧卓后来说是军官有事要忙,所以没急着过来。
不管如何,军方作证总算插手了这事,警察厅不得不放人。军官甚至动用私人律师起诉了巡警头儿徇私枉法伤害儿童,即使最后是处罚较轻的猥亵罪和侮辱罪,也够巡警头儿吃一壶了,因为他得罪军方吞下药物冤枉无辜者而被革职了。
而那个倒霉巡警,事后竟然会吞吞吐吐地向我和慧卓道歉,依我看他是见我们背后有靠山,才肯低头的,生怕我们也害得他铁饭碗不保。虽然我也真想他丢掉饭碗,但狐假虎威的我,暂时没有能力让他一起栽倒。
事后,在法庭案子结束的尾端,我看向这位伟岸高大的军官,尊敬地问他为什么帮我。
他的回答不是什么公正无私的理由。他摸摸我的双眼说,我的眼睛很像两个重要的人,清澈又深邃。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他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他回答,是让他难过的两个人。一个在战场上牺牲了,一个……他没说下去了。我想下场也不太好。每当看见这样类似的眼睛的人,他就想要靠近,帮助,仅此而已。
我的妈妈啊,也许军官是第二个变态,经历诸多,我本就防备任何人,虽然军官救了我们,但我还是让慧卓离他远点儿,我们别再求助他了,我想军官的势力更大,到时候再出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我也拿出法兰绒布和观音玉佩,向他打听过有没有见过此信物。他丝毫没有见过。我也问了问那晚醉兵所说的他的舞女老相好,他否认说,她不是舞女,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并且有儿子,生活过得美满很富足,我的妈妈不会是她。
那些相差无几的回答,我已经习惯了,心底还是会持续失落。好坏有时候是对比来的,当我回想起自己从黑暗的监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再一次看到广阔的蓝天,呼吸着自由清新的空气,我才重新感受到自由自在是多么的宝贵,原来坐牢没有我想象中的轻松,那使人精神浑浑噩噩,痛苦不已。
因此我险些得了幽闭恐惧症,如果我不听话,他们便会凶神恶煞地把我提去关禁闭,在小牢房里面压根不知道时间度过了多久,那种漫长的煎熬令整个人窒息,只能靠回忆过去来消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