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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成滨永保 ...

  •   星期天,我饿了去找楼下的佣人,想让他们给我做美味的食物,但是我在门口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地在谈论我,于是没了食欲。

      一人说,永保啊真可怜。

      另一个道,可怜个屁,成日不消停,他啊上辈子就是个讨债鬼,这辈子才来还债的。

      他这辈子分明也是个讨债鬼。

      唉,永保啊,永保子傅生命,让永保给子傅续命的,抽干了他的血便悄悄丢去裹上草席埋了。

      要是他以前乖些,见他可怜,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说不定利用完他,少抽点血便找个借口打发走,送回孤儿院去,他现在惹人厌落得这下场纯粹自找的。子傅的病也不知道何时能好,一日不好便抽一日永保的血。

      他们渗人笑着,鬼鬼祟祟瞟了眼外头,捂嘴轻笑。其中一个佣人今天涂了口红,殷红的唇胭脂都蹭到了阴白的牙齿,和黄瘪粗糙的老手上去。

      我被吓得浑身出汗,迷迷瞪瞪回了房间。他们上楼再来照顾着伺候我的时候,看见我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夸我今儿个总算懂事了,吃了迷魂药吗?难得啊难得,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渐渐阴沉着脸,找借口把她们赶走后。不知不觉红了眼睛,眼里生了很多血丝,我憋白了脸,嘴巴下唇包着上唇,抿得紧紧的,接着便看见房间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就像慧卓从前形容的无比惹人怜爱的委屈模样。
      可是严自同先生和太太并不会真心怜爱我,他们只是利用我,才领养了我,他们把我当作子傅的玩伴和血罐子,要将我吃干抹净,才假情假意对我好……

      我伤心过后暴戾摔了满屋子的东西泄愤,外面那群帮凶佣人听见噼里啪啦的骇人声音,哎呀直慌着叫喊,永保又开始了,又发作了!天呐!愈演愈烈,简直不消停啊!老爷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作孽的!内忧外患,医院里子傅少爷还没好,永保就在家发疯!
      还有人提起了三楼同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姨太太,人家也都说她已经疯了,家里疯了两个祖宗,埋怨她成日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这么大动静还无动于衷,叫人去请了也不出来帮一帮,个个都是白吃严公馆的不奉献,之前永保还闹着要跟她玩呢。
      “作孽啊真是作孽,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太太在外面焦急拍门哀嚎,“永保啊你到底怎么了,出来好好跟我说说,别闷着叫人担心!摔坏东西事小伤到自己事大!”

      另个佣人嘟哝,“肯定是瘟神附体了,要不请个法师来做下法?”

      赵妈且骂她,“少来,还嫌祸事不够多吗,老爷最讨厌神棍那套了。”

      然后,外面的嘈杂声肃静了一瞬,接着他们继续窸窸窣窣低声嚷着,我便听见资历最老的赵妈埋怨严自同先生找了个疯儿回来,闹得家宅不宁。

      有个声音说,还不是永保少爷瞧着健壮……

      闭嘴!严自同先生与太太异口同声训斥了那佣人。

      严自同先生便敲门让我开门,我沉浸在暴躁当中,不止不开门,还恨恨砸花瓶到门上去,痛骂着叫他们这群混蛋滚掉!

      严自同先生最后终于找到了另一把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他们的备用钥匙被我偷过,所以大半天他们都找不到钥匙开不了门。

      太太和佣人们都已经被遣散了,门口已变得冷清,逐渐走进来了中老年男人高山般的巍峨身影,他暮气沉沉重重关了门,他总是用威严的那副面孔来压我,我再也不吃他这一套了。

      他板脸冷问道:“闹的又是什么?成何体统!”

      “你就知道成何体统!”我通红着一双眼,质问他,“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凭什么领养我?!你为什么领养我,你倒是说啊!”

      严自同先生眉头深蹙,闭嘴不语,好一会儿才肯打破静默,“不为了什么,领养就是领养了,还要什么为什么。”

      我看他是心虚说不出来!我孤零零沉静坐在床尾,手里越来越紧地捏着花瓶的玻璃碎片,指缝里不断漏着鲜红的血,吧嗒吧嗒滴到了地上。

      他坐到床尾来,淡然握着我手腕试图掰开我掌心查看我的伤口,我挣扎不过,索性麻木听天由命。他粗厚的手掌很温暖,很有劲道,和第一次拍我脚的时候一样。
      他侧头朝外喊了一声,便吩咐佣人拿来医药箱。然后,他半跪着为我包扎手心,叹息一声低头回答,“为了给子傅找一个玩伴,满意了吗?我以为你那么活泼好动,会给我们带来欢乐笑容,会让子傅开心……不知道哪里错了……孩子,你怎就不像在孤儿院里那样开朗,与我们和睦相处。”

      他还说,他选我是想选最健康的孩子。他觉得我就是最健康的孩子,他便再也不会面对像子傅那样的局面了。

      我知道是为了子傅,可根本不止做玩伴这么简单,真要是做玩伴就好了。他为了子傅,我为了慧卓,这一点扯平。但是我不能容忍,他们对于我的残忍……

      我擦着不停冒出的眼泪,不断吸着鼻子。严自同先生用略粗糙的拇指摸摸我脸颊,擦掉我眼角滚落的泪水,和蔼地说我,“你啊,和子傅一样爱哭爱闹,我真拿你没办法,唬都唬不住了。”

      总是他在身旁说话,我犟头犟脑一声不吭。

      “永保,我请求你了,让我回家起码能安宁一点罢。我只是一个劳累又无能为力的老父亲。拥有再多的金钱,也不能宽慰到我,而一个温暖融洽的家,才能让我得到片刻安宁。”严自同先生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一种乞求。

      他看见我鞋带散了,便半跪下来也顺手帮我系好,啰嗦叫我别踩着鞋带摔倒了,不会系鞋带就尽管吩咐佣人,叫太太也行。他说,太太对小孩子们还是很好的,经常去帮助外面的那些孩子,只要你乖,别闹腾。她有偏头痛,你要是闹了她头痛起来脾气也不好,本就忙得六神无主。我太太本来也挺喜欢你的,就是……你来了可能风水不合,你那么调皮,我太太被闹得没有精力喜欢你了,我并非说她不喜欢你,她是喜欢小孩子的,也会喜欢你的……
      他絮絮叨叨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严家的魔鬼带着面具正在与我上演温情的戏码。从今以后我只肯信自己,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上当了,再也不会让自己毫无尊严的被人欺骗了。

      我对严自同先生和太太一丝一毫的期盼都没了,我掐灭了这种总是不由自主升起的盼望,这种不可能的亲情。

      从那天起我下定决心要跑,为此平时变得听话一点,我恢复过来,让他们省心,放松他们的警惕。他们脸上便终于能见欢颜了。太太还说了句阿弥陀佛,她为我去求神拜佛果然管用。而她确实对听话的我不错,总是嘘寒问暖,更上心了不少。

      我和慧卓在病房见面的时候,商量了要走的事,他暂时没有意见,除了作恶,不管我做什么样的人生决定他都在背后默默支持我。

      最近晚上我总是梦见自己被他们按在医院里一直为子傅输血髓,自己也变成了艾伦医生讲过的埃及干尸,噩梦醒来后满头大汗,难以睡好。

      因此,我加快了要离去再次转入寻家那条路的进程。

      白天,我再随着太太去医院看子傅的时候,态度始终很差很冷淡。掏心掏肺的子傅问我怎么了,我既说些让他寒心难过的话,且对他不理不睬的。

      子傅怎么哭闹都没用,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他就变了法子来讨好我,总是拿不同的玩具和零食塞给我,看我一直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变得跟木头人一样,多动症都好多了。
      他便气馁地坐在我身边,把小脑袋靠到我肩膀上来,那温暖的双手也环抱住我,格外依赖人。他在我耳边悄悄说,永保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别生气了嘛,我以后不哭不闹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理他。

      我走的前夕,在乌漆嘛黑的夜晚进过严家夫妇的房间,呆呆地站在床前看看他们,我心里想,要是我也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就好了,他们就不会那样对我了,可惜我不是。如果是那样,我也会为子傅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睡眠不安稳的太太被久站的黑影吓了一跳,她忙打开暖橘色的台灯,才看清是我,便抚着胸脯松了一口气。严自同先生被灯光扰醒了,他把床头柜上那副略大的方圆形状的黑边眼镜拿来戴上,为了看清我们。

      太太下床塞上拖鞋把我拉到床边坐下,温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想一个人睡?还是做噩梦害怕了?那你就跟我们一起睡吧。”
      她笑着又说,以前子傅一个人害怕的时候,也一声不吭过来睡。差点把他们吓死,她刚刚啊还以为是子傅呢。

      听起从前,严自同先生嘴边也挂起了淡淡笑意附和。

      但只要一想起子傅如今病情反复的状况,他们又黯然神伤,互相讨论了几句。太太轻言细语说:“赵妈在医院里照顾着子傅吧,比我们尽责多了,不行,我改天还是回医院陪子傅睡去。”

      严自同先生道:“在家睡吧,医院里也睡不好,平日都有事,睡好了才能去照常生活,处理事宜。只围着子傅转,他也会烦恼愧疚。”

      这一晚我睡到了他们中间,听他们谈些家常话,我酸涩得哭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静静流到眼尾。我拿严自同先生的睡衣擦擦鼻涕,然后转身怀抱香得能迷晕人的太太。
      严自同先生察觉我擤鼻涕在他睡衣上后,便侧过身拥着我那困倦的身躯,有节奏地拍拍我的肩膀叹息,永保,你又调皮了。
      太太微笑说,好啦,咱们永保现在已经越来越乖了。

      这晚我终于不再做噩梦了,我做了一场美妙的梦,我梦见了妈妈曾经的背影和太太的背影重叠了起来,我半睡半醒迷糊地说,妈妈,答应我再也别穿动物毛的披肩了好吗?猎户要生存,可是你可以不穿的……
      我听见有个声音答应我,好的,亲爱的儿子,妈妈答应你。

      我不了解捐骨髓有没有害处,也不相信他们的话,很有可能是哄骗人的,他们会联合外国医生来骗人。什么后遗症都没有,怎么可能?那时候我完全不相信,保险起见我决定不捐,那对我毫无益处,我要留着生命万无一失找到家人。

      可是见到子傅的时候,我犹豫了。

      我收拾好东西,在十一点的晚间来到医院病房,悄无声息地与那孩子去道别。但是赵妈在陪护床上呼呼大睡,而子傅并没有睡着,他眨巴着澄澈的眼睛注视天花板,看起来毫无睡意,他察觉到我来了,便顺着夜光灯凝视我背着书包一副离家出走的样子。

      子傅可以举发我,我做好了这种准备,如果他举发我,我就认命捐骨髓给这个可怜的小病患。
      但是他没有,他很聪明,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来意,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把他最爱的琥珀色的玻璃球送给了我,当做离别礼物。他说,因为他已经永远记住了我的眼睛,记住从我眼睛里投射出来的景色,所以他不再需要玻璃球慰藉自己了。他会想念我的眼睛的。

      他知道我是最后一次来看他的,慧卓已经把我们寻家的秘密告诉给了他,并拉钩请他保密,他做到了保密,他这几晚都在熬夜等我,他真的很高兴等到了我来见他道别,他就知道我不会忘了他的。
      我低头亲吻子傅的额头,道一声弟弟,晚安。
      他闭眼说,再见,希望你找到亲生的家人,祝你以后幸福美满,一帆风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成滨永保。

      他们戴着面具,他们要抽干我的血,我真正的家人正在远方等着我,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总是这么警告自己,才能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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