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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琥珀色的玻璃球 ...

  •   严自同先生是新派作风的人,与旧派的俞老爷不登对很久了。我后来从佣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里听见了真实情况。

      他利用我过后,还算信守承诺,没等我规矩怎么学好,他便带我回教会孤儿院探望大家了,也给尽了我门面,买了很多吃穿用度的各色礼物,以我的名义颁发给了众人。

      我和慧重新相聚的清晨,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短短数日不见,就好像隔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但是看见各自生活过得光鲜滋润,总算有一点欣慰,心照不宣也不急着用下下策要一起跑了。我思虑着打算先争取回来的机会,毕竟慧卓留在大家庭里上学读书真的很开心。

      而严自同先生抽空陪我回教会孤儿院以后,再带了我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顺便看看生病住院的严子傅。

      我被安排去抽血检查的时候,严自同先生便先去了病房关心子傅。等我来了,他又出去和外国医生谈事情,我就被丢在了病房里,独自面对那个身穿一袭蓝条纹病号服的苍白无力的男孩儿。

      子傅长得和严自同先生很像,不过比起那成天板着脸而沉默寡言的中老年男人,子傅稚嫩干净的面孔要更可爱,况且,他长得比我小多了。

      子傅躺在病床上,安静打量了一会儿门口的我,眼神里突然出现一点儿莫名的光彩。他直直看向我这双眼睛说,他爸爸已经先为他介绍过我了,他知道我叫永保,现在与他成为了一家人。

      我不叫永保,我叫成滨。尽管我重复了很多次,他们一家人都一厢情愿自顾自管我叫永保,忽视了我从前的名字。

      子傅微微一笑,想了一个古怪的点子。他说,那你就叫永保成滨吧,四个字很酷。

      这一点儿都不酷,听起来很蠢,成滨就是成滨,别叫我永保。我说着率性在房内踱步,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贵宾病房,不过就是大了点儿,装修精致点儿,外加后来装扮得很幼稚的儿童风。

      子傅拍了拍病床,邀请我过去坐。

      我一屁股坐到了装订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相框下面的沙发上去,对他不理不睬的。他开始对我好奇地东问西问,问我教会孤儿院里的事情,以及我来他家生活得怎么样,过得好吗?喜欢吗?

      不喜欢,闭嘴吧你。我对子傅很没有耐心,有一点烦躁,不由得冷淡。我对整个严公馆的人都没有好气,谁叫他们分开了我和慧卓。

      接着子傅才告诉我,他曾经见过我一面的事,那时候他偷跑出去,在另一栋好像是门诊楼的走廊里看见过我,他塞给了我一颗德国进口的水果硬糖。因为那天他看见我愁容满面,背着一个即将快死的小哥哥很惨很累。

      他神采奕奕地说,医院里的人都很惨,他已经见惯了,但他那天就是注意到了我,因为我琥珀色的眼睛很漂亮,像他最喜欢的一颗琥珀色的玻璃球。他很喜欢我的眼睛,要是他的眼睛也像我的眼睛那么漂亮就好了。

      我知道那会儿有人给我糖,但是对那个男孩儿没有印象。当时我为慧卓的病情心不在焉的,没有注意周围。

      原来塞给我糖的人是他,我对他的态度便松动了一点。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又让我产生了火气。

      “你真不懂得感谢我们,之前是这样,一走了之,谢谢都不说一声,现在也是这样,没有感谢我们,你对我说话的口气跟主子一样。我们家领养了你,给你穿干净的衣服,给你吃好吃的,让你睡好觉,你就这么对待我,别忘了你以前可是穿得破烂的乞丐啊。”子傅眨巴着大眼睛说。

      “睁开你的狗眼出去看看,我在孤儿院生活得好好的,被你爸爸看中挑走,才像个傻瓜一样在这里跟你这个笨蛋说话,他想让我陪你?恕我不奉陪。”我冷笑道:“不需要你们领养,你们的领养拆散了我和我的好朋友,懂了吗?小笨蛋。”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话。”子傅低头嘟囔竟然有点眼睛发红,这么不禁骂。

      我扁扁嘴问他什么时候出院?病快好了吗?

      我想我不是在关心他,也不是在缓和什么氛围,而是天真地以为他要是健康回家了,空虚的严自同先生和太太就会高兴得忽略我,再没有耐心管我。
      有了生龙活虎的亲生儿子在家还要我干吗?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让我暂时陪伴生病的他。

      子傅擦了擦眼睛回答,不知道,他已经住了很久的院了,久到已经记不清了。他补充一句,谢谢你的关心。

      我噢一声,低头拨弄手指,架着二郎腿抖个不停。

      子傅从病床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一块儿锦囊,再翻找出了一颗玻璃球,让我看看,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玻璃球。他终于随便塞了一双皮鞋下了床,因为他的一只拖鞋被踢进了床下面去,他懒得再去找。

      他把这颗剔透的玻璃球拿近给我看,接着他转头到处找了找,又找来一块儿镜子对比着,让我照着镜子看看,我琥珀色的眼睛是不是和他的玻璃球一样漂亮。

      我说,漂亮个球。

      他一本正经赞成,对,就是漂亮得像他的球。而且他模样很认真,我就知道他是真心的。

      于是,他举着这颗玻璃球顺着窗外的那束阳光去了窗台附近,他将这颗玻璃球神神秘秘放到了窗台上,他招了招手让我快过去看,这颗琥珀色的玻璃球在阳光下面可好看了,就像黄昏一样美丽。

      我站起来看了看,勉强敷衍,很快屁股沉懒回了沙发上去乱躺乱坐。
      我不想和他玩,一颗玻璃球有什么好玩的,这几天佣人为了安抚我,早给我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来吸引我的注意,让我不用折腾他们。什么孔明锁啊,鲁班锁啊,九连环啊,全被我解了个遍。几个佣人见我玩得好,围起来直夸我聪明,还让我教他们怎么解锁呢。

      我百无聊赖等待严自同先生回来,我就可以回严公馆吃饭了,只有吃是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抛开恩怨认真来说,他家的伙食是真不错,既丰富又实在,比孤儿院里喂猫的那点粮食好吃多了,这一点我承认。他家厨子都是从大饭馆里专门高薪聘请来的,能不错吗?

      子傅原地在窗台那里等了半天,见我跟懒骨头一样,他只好先把玻璃球拿到我面前来,找了个阳光能照耀到的角度展现他的宝贝给我看。金黄闪烁的玻璃球映着房间里的一切,映着我和子傅小小的面孔显得柔和而精致,我们在里面的样子英俊多了,两个小人影像是笼罩在闪闪发亮的黄昏之中,确实漂亮,有一种奇观。

      他拉着我,让我去窗台那边看,玻璃球映着外面的山草和湖水更好看。

      我们趴在窗台上观察玻璃球,透过玻璃球看向窗外的美景,从不同的角度看,景物光彩动人,随着阳光真实的变化,这颗玻璃球的色泽也越发昏黄瑰丽,颜色昏黄得很有质感层次。
      有一棵高树在平静略有波光的湖边矗立着,树叶遮挡了部分余晖,余晖也从树枝茂盛的缝隙中穿透出来,照射出很多亮光。

      等夕阳真实来临与玻璃球相得益彰,将黄昏璀璨的美丽发挥到极致,光芒四射的夕阳在玻璃球里浓稠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仿佛天地都充满了许多黄金色的钻石和星辰,从玻璃球里面细看,整片世界天空都美得震撼人心。

      我想把这场美景第一个分享给慧卓看,他一定比我更喜欢。

      子傅真的很懂得观察这些细微的美。我没有把这心里的话告诉他,只是嘴硬说有什么好看的。

      子傅有点失望,好奇问我,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消失。我顺口脱出此话。

      子傅哼着背过身去,本想砸掉手中的那颗玻璃球,想了想,他换了一样不易摔坏的东西砸,他从床尾拿起一个小熊娃娃泄火掷在地上。
      我便过去一脚将无辜的小熊娃娃踹得飞起来,小熊娃娃撞到墙上反弹着恰好掉到了他头上去。
      他便捡起床尾和地上其他软绵绵的布偶娃娃丢我,我只是用脚踢起布偶娃娃都能精准砸中他。他气得不停地捡起来丢我,我们反复扔来踢去的,玩心大发,终于嘻嘻哈哈笑了出来。

      彼此的氛围忽冷忽热得古怪,但我们还是渐渐玩了起来,直到严自同先生办完事回到了病房里。他看见我和子傅一起玩得热闹,深沉的眼里很是欣慰。我马上收敛了玩心,警醒自己,绝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严自同先生进来以后,便走到了子傅的脚下半跪着为他系好了鞋带,以一种宠溺的口气怪他,不系好鞋带再玩,摔跤了怎么办?

      我知道有爸爸呀。子傅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严自同先生与他的小儿子相处,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的平易近人,甚至是和蔼可亲的。他大方把子傅抱起来荡秋千,还让子傅坐飞机骑在他脖子上,便带着儿子在病房里转了一小圈,假装在空中滑翔最后落到了床上去。
      他们父子都一扫阴霾笑得很开朗,严自同先生在子傅面前没有任何架子,就像一个宠孙子的中老年人。

      我在后面看得目不转睛。等照顾子傅的赵妈用托盘端饭进来了,美味而香喷喷的高档餐盘引得我肚子更饥饿了,我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餐盘上去。

      我催严自同先生回公馆用晚膳,不然我就吃他儿子的饭。
      他微微露笑低骂我是个饭桶,看来俞老爷那套关柴房不给饭的提议确实不错,以后可以一用。
      我跺脚骂他,狡猾的老鬼头。
      他笑说,分明是你更狡猾。

      子傅一边吃赵妈喂的饭,一边看我们说话,问我们在嘀咕什么呢?

      我嘟哝回,去吃饭啊,就你有饭吃啊,我们不用吃啊?

      严自同先生劝我说话客气点,赵妈也责备我态度不好,否则他们就再推迟我吃饭的时间。

      我们走之前,子傅愈发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好,吃饭都不香了,他在床上半坐着期盼地问我,永保哥哥,明天还来吗?

      我捂着饿扁的肚子说,不来。
      严自同先生拆我的台说,来。明天妈妈也要来,今天是好日子她去为你求神拜佛了,才没有来的。

      我听佣人说过,太太在外忙碌是要求神拜佛,还有成天做善事给子傅积德,再是去医院照顾陪伴子傅,最后抽空了才为严家去忙着交际。

      听到严自同先生的答应,子傅便满足地点头说,他会按时打针吃药,好好吃饭,乖乖等我们的,我们明天一定要来,不可以骗他。
      他还推开赵妈喂饭的勺子,急急爬下床来,分别与我们拉拉勾。严自同先生弯着腰还知道要跟他盖章。至于我不领情打开了他的手,他便冲我做了个鬼脸。

      折腾一番,严自同先生再次将子傅送到床上去坐躺着吃饭,悉心帮儿子盖好被子,每一个被角都掖得实实在在,最后也坐下来喂了儿子几口饭。

      待我们终于出门到了走廊里,我和严自同先生不约而同将手揣入裤包里走着,他瞥见我鞋带散了,叫我自己系好,摔了,他可不负责,他提醒我了。
      我说,我不会系。
      他说,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会系鞋带,孤儿院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系。
      我说,我就是不会系。我去孤儿院也没多久,以前都是慧卓、德丽莎修女、艾伦医生和亚历山大神父为我系的鞋带。

      严自同先生没辙儿了,暂停了脚步顺便拉住了我,他勉强蹲下来帮我系鞋带,他也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半跪下去,但他有些老的身体不可避免微微抖了抖。我低头看着他瘦圆的脑袋,他乌黑稀疏的头上也有两个旋,搅得头发那块儿不顺。

      我便从内裤里掏出了法兰绒布和观音玉佩,问他见过这两样信物没有。

      他纳闷儿我将东西藏在内裤里,闻着一股尿骚味,不肯接在手中看,只左右观察了几下说没有。他打趣着问我是什么东西?偷来的吗?

      我想了想骗他,是好朋友送我的,他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他便没有再问下去了。以为我只是向他炫耀友情。

      为担忧太太会再用没收东西的手段惩罚我,我希望他为我保守秘密,那就是我把这两样东西藏在内裤里的事。我对其委以重任说,自己信任他,才拿出来的,他不能辜负一个孩子的信任,否则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他相信他。

      他答应好,但是我也得答应他,明天老老实实来医院。

      我们第一次愉快达成了交易。

      子傅长久住院看来生了不小的病,我在车上才想起来要问是什么病,严自同先生没有搭理我,司机也缄口不言。回到严公馆更是没人说,佣人还要捏上我的嘴,叫我别瞎打探,子傅生病的事已经成了老爷太太的心病,不可轻易提。

      怪不得整个严公馆沉闷闷的,原来皆因子傅生病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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