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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严公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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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公馆被那么多人看管着的时候,生活不逍遥了。他们好像早知道我会跑一样,上下将我看得紧紧的,我连出房间的门都困难。
幸好我还有大家送的礼物可以解闷儿。
我的法兰绒布和观音玉佩也不离手,保姆给我脱衣服洗澡时,我都把它们攥在手中,生怕一眼不注意便丢失。他们要是胆敢拿走我的信物,我就学高音男孩儿那样高分贝大喊大叫,并不停地摔东西打人,他们只好顺着我,不敢再碰我的信物了。
要是我继续闹腾不止,几个佣人为了不受罚扣钱,还真把我绑在椅子上捆起来过,再用一团布塞我嘴阻止我发出噪音。
要是失去身体的自由更难受了,我只好安静了一些,起码能自由活动。
严自同先生花重金重新给我换了一位礼仪老师,这个老师出了名的专治那些娇惯又目中无人的少爷小姐。
我不是娇惯出来的,是野出来了的,不过在他眼里和野人一样,到底都是人,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懂学礼,一个暂时不懂,还有就是有懂的机会却装疯卖傻。礼仪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用严厉那一套对付过我,发现没有进展,闹到最后也只能把我捆起来暂时消停。
于是,他考虑了过后,和我约法三章,如果他帮我争取了能出去活动的机会,我便得回报着好好学一下这些礼仪。
他头头是道地说,既然我这么不喜欢严家,何不蛰伏起来,伺机报复一下呢?比如老实下来学好礼仪,利用严家的教育资源占尽便宜,多学点东西,让自己变得更好,这不是最好的报复吗?不管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放松了主人家的警惕,才好做事,永保,对不对?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意味深长瞥了瞥我。
这个礼仪家教也不过如此嘛,完全是拿钱办事,为了达到目的也不择手段的人。鬼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教歪那些不听话的少爷小姐的,真是祸害人。我想。
不过他这副做派恰好与我对味了。
我尝试耐性静下来,潜心学了学上流人所谓的礼仪。
这些虚礼在我看来全是装模作样。
要我保持集中的注意力很久,或者训练着做一个动作静止不动,使得我的憋屈难受简直是跟让烟鬼不要抽烟了一样,空虚心痒难耐。
幸得艾伦医生已经为我铺好了后路,他与严自同先生谈论过我有多动症,不能去一昧遏制,得放宽松让我自由点,否则只会愈发严重。
所以严自同先生与礼仪老师都打过招呼了,让人循序渐进教我,上课持续的时间不用太久,要是表现得好,多休息休息。
我还没有去上学,他们似乎暂时不打算让我去上学。不管是礼仪问题,还是学习进展,都是请不同的家教来的。
一对一教导对我来说确实高效一些。
只是太孤独寂寞了,我很想念大家。待在这里插科打诨都索然无味。
礼仪老师是循序渐进为我争取到出门的机会的,先是准许我出房门,再是可以下楼在大厅里走动,最后活动的范围可以在严公馆楼房周围鸟语花香的院子里了。
礼仪老师说话算话,做到了这一切,我与他也越来越配合了,于是他便好不容易帮我争取来一次出门的机会。严自同先生在沙发上阖眼之前,微微点头沉吟着道:“正好近日要去俞老爷家做客,他问起了我新领养的公子,要我带上去给他看看,他想看看我领养的孩子怎么样,你说,永保能出去见客了吗?”
礼仪老师微笑看看我,说了一个能字。
殊不知我将要违背同盟坑害他了,我总以为我丢了严自同先生在外的大脸,他铁定会将我这种丢人现眼的损货退货。
佣人为我换好了之前量身定做的格子西服,我便跟随严自同先生和盛装打扮的太太上了黑轿车。
太太在车上伸手搂抱我的肩膀说话,给我打了一剂预防针说,如果我今天出去表现得好,回来就给我做新衣服和厨子研究出来的美食奖励我。如果表现得不好,什么都没有,还要没收我成天在房间里摆弄的礼物。
我耸开她搭在我肩上的红指甲手,她打扮虽然雍容靓丽,但难看得叫人伤心,成天穿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母貂,也不知道多少貂因为她爱美的需求死在她手上了。
她便用指甲戳了戳我的脑门,埋怨我老一副不识抬举的样子,真像家里的小开了。她又开玩笑活络车里沉闷的氛围揶揄我,说不定啊,走丢之前,还真是哪家傲气的贵公子呢,再怎么走丢,也还是会做回人上人的,这是上天给你的第二次机会,永保,你要好好珍惜,听懂了伐?
我翻白眼瞪她一眼,她好笑哎哟两声,拿腔拿调叫严自同先生和司机看看我,这孩子,凶得不得了。
严自同先生形容我,不过是一只龇牙咧嘴的野猴,叫什么凶,真正的凶是成人之事。
司机便笑着回话说起我之前把脚放上去踢他头的事,太太便数落我的不是,给我讲开车影响司机的利害关系。即使在他们身上胡闹,也不能在司机身上瞎闹呀,不然是会出车祸的,害人害己。
我听了来劲儿了,想再次将脚抬上去,还没抬起来便被严自同先生按得死死的,他真是宝刀未老,力气劲道比我还大很多,我甚至感到我耍横也不是他的对手。听说严自同先生身手确实不一般,他跟广东来的武打师傅学过咏春系列的功夫,为了强身健体。
我只好放弃了,实则没打算真再踢司机,只是想翘个脚而已,死一车人不划算。
大黑汽车驶入一座四合院样式的老气府邸,便到了俞老爷的家,他家门口还有两个威武的石狮子。我东张西望地打量俞府里外,太太把我牵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儿我乱跑出去闯祸冲撞了谁。
老气横秋的俞老爷早已在宴客厅摆宴准备好了接客,待客登门造访,他撩开下摆出来相迎,与严自同先生和太太说说笑笑,也不由得注意到了我,他客气摸摸我的头,却被我不客气打开了。
俞老爷这时还笑呵呵夸我,有脾性。
太太游刃有余地打圆场,严自同先生拍了下我后脑勺。
上了桌,我压根不用筷子餐具,直接用手吃饭,胡乱塞得满嘴都包不下,新衣服也都被油污染脏了,整个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太太见了恼火在一旁顾不上吃,不断地教我拿筷,我又给推着扔掉,把筷子当着主人家的面丢在了地上,还踩了两脚。
俞老爷看着我这副模样,眉头皱得老紧了,紧得黄皮缝隙里的肉死死黏在了一起似的。不过他嘴上总说一些冠冕堂皇不介意我如此的话,也叫下人多给我备几份餐具过来,还劝太太别管我了,想怎么就怎么样,吃得饱就好。
严自同先生大多淡然瞥瞥我,丝毫不生气,不太管我这些放肆的行为,最多在嘴上说几句无足轻重的话提醒我一下,也对俞老爷表示最近精力不足没来得及管教我云云,他以为太太在家都把我教好了,太太也以为他教好了,没想到都忙得疏漏了。
俞老爷皮笑肉不笑称他们一向贵人多忘事,多正常。
严自同先生笑笑不说话。
我看不透严自同先生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他太沉稳镇定了。
太太功力浅或者是很要面子,她杠上了总是在一旁费力折腾我,为了给严家的门面与俞家主人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我今天来做客,让俞府上下可看了一场有滋有味的猴戏。
有个婢女被我引去了注意力,一不小心洒了点儿酒在俞老爷那质量上乘的长袍马褂上,她吓得马上跪下道歉,仍然逃不过马上挨了俞老爷狠辣一巴掌的命运。
这巴掌打得她嘴角都渗了血,却哭也不敢大哭,只咬紧了发红的肿嘴呜咽。这老太爷看来气性不小啊,都不把婢女当人看待。
俞老爷指桑骂槐当桌训斥婢女,一条小贱狗罢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带下去好好把规矩学好了再出来见人!否则关到柴房里去饿个几天,看她还有没有精力不守规矩知错犯错!
他简直是在虐待婢女啊!
我以为自己连累了人家,所以绝不坐视不理。我站出来展露本性,也学尽了慧卓的样子献宝,让他们在本少爷面前放尊重点!
我大言不惭指着俞老爷直骂,“你们这种万恶的地主小人呀,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欺负一个为你们做牛做马的人迟早下地狱。人家也是爹妈生的,就你跟我一样爹妈没的早管不了你,你这个死老头,以为自己多文明呢?其实野蛮得不得了,我可比你真多了,我劝你在我一个孩子少爷面前注意点儿!否则老子打得你归西,连你俞家祖宗都认不出你来!”
他们全部愕然看得一愣一愣的,有的人甚至气笑了,而有的是真笑了出来又给憋了回去。俞老爷狠狠瞪了眼周围,同时颤抖捂住心口,隐忍怒气不发,点头大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有勇气,以后想必出息得很,今日这顿饭便也不必再吃了,俞某人身体不好有心疾发作了想歇息,送客,还望严先生严太太见谅。”
“实不相瞒,这孩子古怪,有点失心疯,还有什么多动症,我们也唬不住,好好的一场饭吃成这样,真是对不住了。”太太面色稍微流露尴尬,连忙说着各种抱歉的话,她前前后后还在暗地里不停地揪我。我拍开她的手挑明,你这个穿貂的毒妇,老揪我做什么?
俞老爷见我对他们同样是一个德行,方才好受了一些。
而严自同先生不紧不慢道:“今日上门叨扰了,真是对不住,刚领养的孩子在孤儿院呆惯了还不太懂规矩,我就先和贱内领回去教养其一番,再带出来,否则贻笑大方。不过稚子无辜,俞老爷莫怪。”
我被提走前,俞老爷咕哝了一句,永保跟子傅少爷显然天壤之差,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生得出永保来……根不好……赶早退了罢。有这心思养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如全心全意养好子傅。
子傅是谁?一提起这个名字,严自同先生面色终于变得沉沉的肃穆。他生硬回俞老爷,不劳您费心,我自有主张。说完,他便领着我们离席。
两家表面惹得不愉快,回去后唉声叹气的太太惩罚关我禁闭。她捂捂发痛的头训斥我,今晚什么都没得吃,好好静思己过罢,一日学不会规矩,一日不放出来,今日真是洋相百出,丢了我们严家引以为傲的家风。要是我可怜懂事的子傅在,好好的能与我们做客交际,哪儿会这么丢人。
太太摇一摇头,终于让人没收了我的那些礼物堆,反正我全看过了,早已记在了脑海里。至于我的法兰绒布和玉佩我塞进了内裤里,他们找不到。
我在房间里躺着翘腿暗自得意的时候,听见门口出现重叠的脚步声,再接着是男人们清晰的说话声。
是严自同先生故意在门口透着笑意说:“今天啊永保总算帮我出了一口恶气,那俞家老爷子三番几次挫我在外做事的锐气,仗着资历老一点相当惹人厌,我带着孙猴子过去走一遭,果然如我所料,帮我报了仇。”
“以后老爷看哪个多管闲事的人不顺心,把永保少爷带去就行了,这些人想必也不敢登门拜访了,用人用对了,永保少爷真是镇宅辟邪之宝啊。老爷说得对,凡事是有他的造化的。”
………
我凝神一听,稍微气到了,他不止没有退货的意思,这个老狐狸敢情借力打力给我唱了一出戏故意耍我,把我当恶狗拉出门溜了一圈,怪不得他从头到尾都如此淡定。不过也分不明那是他事后炮迷惑我的,还是早就准备好的。
原来礼仪老师也早违背了我们的盟约,不,是他和严自同先生更早联手了。说不定出门的机会,也是他们商量出来蛊惑我的。
我对礼仪老师生气的时候,他便跟我透露说,这个俞老爷背地里排异也是打击教会孤儿院的帮手之一,我那天闹得不错,起码帮自家兄弟姐妹出了口气。
他还告诉我,他其实也去不同的孤儿院与福利院做礼仪老师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排斥他。
知道这些,我才半推半就与礼仪老师和平共处。催他想办法让我在太太那里解禁,关禁闭不是人干的,变了金丝雀却在鸟笼里坐牢活受罪。
他小骂我该,并撂了话,得看我的表现,我这次在外张扬牵连了他,太太不知情,比老爷更要颜面家声,背地可生气失望了,还怪了他不中用,马前失蹄。
他摇摇头叹气,因为我在外一战成名,挫了俞老爷那出了名的老派马褂保守党的规矩,气得人家心疾发作,可算败坏了他教礼仪首屈一指的职业名声,如今损失惨重。现在谁都知道严家出了一个叫永保的疯少爷。
礼仪老师和严自同先生真真假假的情况难辨,我才不会为他们惋惜什么,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要一个人损失职业名声,严自同先生肯定没少给他好处。
严自同先生为了给太太一点补偿,隔日傍晚他过来我房间小坐的片刻,沉着许诺我,如果我在家安分守己,少让太太操心,他就带我回孤儿院看看大家,看看那个叫慧卓的孩子,要是我表现得很好,他就把慧卓邀请到家里来做客。
这个诱惑可不小,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子傅是谁?我问了严自同先生,一听这个名字他就一下露出温柔的神色,一下照旧很心事重重。
严自同先生逐渐关上门,用萎靡消沉的背影对着我说,子傅是他的儿子。
那我怎么没见到子傅呢?
他说,在医院里,等我学好了规矩,就带我去看看子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