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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扬乐城(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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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苏立已经将鞋脱了,占据了软榻,双脚晃呀晃。
门再一次吱呀打开,白月时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大水桶,冒着热气。
“怎么是你?”
白月时没有回应,木桶稳稳飞入屏风后方,响起哗啦水声。
苏立跳下软榻,迫不及待地走向屏风,想要洗掉一身味道。
“你不会想要在我洗澡时偷袭我吧?这就过分了啊。”
慵懒的女声自屏风后吹来。
白月时转过身,不去看屏风。
“我暂时不会杀你。”
“那我谢谢你。”
衣服窸窣落地的声音很轻,落在白月时耳里却异常清晰。
“你怎么还不走?”
“你去了栖乐乡?”
两人异口同声。
伴随“刷啦”一声,是苏立入水的声音。
“我不看你。”白月时先回答。
苏立信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白月时只要不杀她,就是克制有礼的疏离形象。
这魔头人品不咋地,倒是挺会教儿子的。
苏立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些。
水的温度恰到好处,浴桶也足够宽敞。美中不足的是她更喜欢淋浴,比坐浴要安静卫生许多。
“栖乐乡好玩么?”
苏立再次听到白月时提到栖乐乡。
她以为白月时是在意她没带自己去。
“你那么想去,我明天再带你去一次就好了。”
白月时胸腔一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满脑子都是那件粉色的外衣,外衣上沾染的脂粉,暧昧香甜的气味,还有……苏立那象牙一般洁白细长的脖颈。
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在片刻后揉杂成尖锐的语句。
“请自重。”
苏立原本一手捧水往身上扑。当三个字刺刺地扎入耳里时,手僵硬地停在水里。
“怎么,又要道德绑架我了?”
她又恢复了悠然自得。
白月时抿唇不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表情是如何的精彩。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叫人自重何尝又不是一种不自重的表现,他有什么资格和身份去对这位远尊于他的仙者说教?
但这位仙者又好似有百种气人的方式,总不让她落于吃亏的地步。
就,让他又羞又恼。
又是刷啦水声,苏立起身,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曼妙身影印在屏风上。
“我好了。”她赤着脚,走出屏风。
白月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大步流星地走到软榻上,正襟危坐。
苏立经过软榻,本来是不想搭理那人,余光看到他又戴上了那顶纱笠,顿时玩心兴起。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白纱。
白月时睁眼,就对上苏立那双凤眼,眼尾笑意飞扬。他甚至能看清她脸颊上有一点极小极淡的痣。
他喉间一紧。
“没有谁能比我更尊重我自己了。”苏立悠悠开口。
她鬓边的发丝沾了水汽,落在肩上打湿了衣服,锁骨线条若隐若现。
白月时在魔族里见过许多妖魅的女子,他都不为所动。
眼前这个女人明明长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凤眼眼角总是勾起不羁的神色,却总能在无意间撩到人心发痒。
苏立根本没有在意白月时听完话是什么表情,她撩完就走。
躺到床上后又笑眯眯补充道:“对了,你刚是不是问我栖乐乡好不好玩——我今日听了曲儿,小哥儿们还挺会伺候人的。一个人去的话,当然是最好玩了。”
呵,就别指望我会带你去了。
白月时无语。
明明是确认了自己的话伤到了苏立,他却没有一丝愉悦。
像是打了一场不光彩的胜战。
凉风吹熄了屋内的灯。
苏立看着床顶,想了想还是给床加了个结界。
没有人能打扰她的睡眠。
“我不会杀你。”白月时语气闷闷地又说了一遍。
“哦知道了。”她的回答极其敷衍。信你个鬼。
白月时抬眸,黑暗大大降低他的视线清晰度,只能勉强看到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犹豫片刻,他终于又开了口。
“你……似乎很喜欢凡俗之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苏立产生好奇。
逛街、吃饭、沐浴乃至睡觉,都不是一个修仙之人会做的事。
就连以啃食欲望修行的修魔者,也甚少睡觉。
修真者的精神力很强,休养生息都可以通过呼吸之间完成,修士几乎不会感到疲倦。故而睡觉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消耗时间的事。
况且苏立还是一个化神期的大仙。
白月时以为苏立还会再怼他两句。结果细等了片刻,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他探出一道灵力,灵力悄无声息往床的方向游去,又瞬息之间被结界弹开,消失殆尽。
床上的人终于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嗯”的鼻音,又恢复了安静。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白月时神色复杂。
即使视线模糊,他都判断出苏立没有在打坐调息,不但如此,用于结界的灵力很是结实——她就像是灵力用之不竭一样,将其任性地消耗。
一如她平日里花钱的作风。
白月时垂眸,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个女人总是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去展示自己的强大。
真真是高调得气人。
“我只会比棠玉更强。”
他突然记起她说过的话,清如脆铃。
***
新的一天以苏立对早餐的念想开始。
她已经吃过了客栈的招牌,兴致勃勃地想要换个口味。
“姑娘,这都日上三竿了,城中心的许多早食摊子都收啦。你要不去开心街看看,就是靠近城门那边。”
“城门游客比较多,兴许摊子的生意摆得久一些。”
高档酒店的服务就是专业,即使客人明确表示不用酒店的餐点,小二仍能贴心地为客人引导。
苏立这才记起:古人都是早睡睡起的。
她转头就对身旁的男人说道:“晚上别再折腾我了啊,我想早点起床。”
白月时:“???”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小二:“!!!”这是她能听的吗?
“那……”小二始终是专业的,看出苏立不是很想去开心街,询问道,“您要留在这吃吗?”
流水居招待的大多是城中贵客,不间断的供食是最常规的服务了。
“不用啦。”苏立摆摆手。
她前脚刚踏出流水居的门槛,白月时的声音就从身后传到了耳边。
“我折腾你什么了?”
“别杀我呗。”苏立应得漫不经心。
“我说过不会杀你。”
“你说的是‘暂时’不会杀我。谁知道你的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苏立好似听到某只熊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前,自己一手将白纱撩起,只给她看到。
“不到金丹后期,我不杀你。”
他一双杏眼中的灰色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几点光,少了几分阴冷死气。
苏立挑眉:这个男人是怎么有自信金丹期就能杀了她?
瞧不起谁呢。
“哦,那也快了。”
苏立绕开白月时往前走,轻飘飘落下一句。
“我会尽快让你修为回到原来水平。”
白月时垂下手,白纱落下挡住他诧异的神色。
而后没有犹豫,他步履飞快地追上苏立。
“你说,在这支个小摊应该不违法吧?”
苏立停在一处巷口,难得向白月时发问。
“不会,只要不挡路。”
苏立眉眼弯起,“瞧你对扬乐城挺熟,来过?”问完又退后几步,打量着眼前的位置。
不过是一句随口调侃而已,她并不关心白月时的回答。
“这里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对寻常小摊看不上。”
白月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多嘴提醒。
“我这怎么可能是寻常小摊。”
白月时眼睁睁看着苏立从芥子中取出一块蓝色纱布,又取出一把剑插入地里,蓝色纱布挂到了剑上。
纱布上是栖乐乡的气味,剑也很眼熟。
白月时眼角抽搐,他想起来了,那把剑曾在无心堂的石碑上写下“悦己”二字。
苏立这次没再用剑写字,正儿八经地用毛笔在纱布上写下两个字:“医仙”。
她还没结束动作,一抬手,地面又多了一把红木椅子。
红木椅雕花精美,看着要比流水居的的椅子还要价格不菲。
白月时陷入沉思。
苏立回头嗔了白月时一眼:“这是我不偷不抢,自己挣来的古董。”
昨日她给神机娘的信息太多,神机娘直接同意了将自己的椅子送给她——虽然神机娘也不知道苏立为何要执着椅子就是了。
苏立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眯眼晒起了太阳。
一旁的白月时站得笔直,头顶纱笠,衣袂飘飘。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一时间分不清这医仙到底是这逍遥的女子,还是这神秘的男子。
街上多是替主人家出来采买的家仆,没多少人有机会和仙人说过话。
很快就有人上前询医,或是借机和仙人聊几句。
苏立来者不拒,有问必答。
“我只治心病。”
“你这是积劳成疾,找寻常大夫看下即可。”
“我不免费治。”
“心病不可忽视,严重些也能害人命。”
她答得越多,路人都以为她是好心,来问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才半天时间,城中心有位医仙只治心病的事便传了出去。
临近午食时间,街上的人又都散了去。
白月时站了大半天,此时也忍不住蹙了眉头,摊上来问的人多,真要治病的人一个也没有。
再看苏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被她举到头顶遮太阳。
算了,她都不急,他急什么。
白月时不动声色,又站近苏立一些。午时的影子不长,他身形颀长,也仅仅帮苏立挡了一点。
聊胜于无。
“你是在给我显摆你有斗笠吗?”
苏立显然误解了他的好意。
白月时伸手,手里多了个黑色纱笠。
苏立眼神嫌弃,“不要,这玩意儿好丑。”
“……”
熊心被当做了狗肺,黑色纱笠重新收入芥子之中。
“还是谢啦,有进步,知道孝顺掌门了。”苏立又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