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归无觅处

28、第 28 章

　　我的名字是林逾静，取自王籍《入若耶溪》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和所有青少年一样，十八岁之前，我的人生几乎就只有学习。更可怜的是，我连朋友都没有。

　　我一直都记得我踏入中学的第一天。八月底，天还很热。就在校门口的展览板上，贴着“高考光荣榜”。那只是我初一的第一天，看着上面的学长学姐们，我在心里发誓，六年后我一定要出现在这上面。

　　刚开学的时候，我凭借着小时候的基础，在第一次月考中考了第一名。班主任奖励了我一支钢笔，我一直都保存着。

　　后来，随着内容增多，难度加大，我的学习开始变得吃力，我必须要付出比以前多一倍的努力，才能维持住第一名。

　　我不懂的知识变得越来越多，我去问英语老师，他问我有没有报她的补习班。我回答没有，他说：“你可以在补习班的时候问我。”

　　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妈妈，之后，我参加了每一位老师的补习班，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也没有那么吃力了。

　　除了数学老师。

　　每次我去找数学老师的时候，她总是在忙着给男生们讲题，完全忽视我。

　　我不懂她为什么讨厌我，同样的问题，我去问，她嫌弃我笨。可班长去问，她却总是很耐心地讲解。

　　我问我的同学们，她们告诉我：“你不知道吗？数学老师本来就这样，平时去找她说话吧，她也理你，可是问道题吧，她就有事了让你回去。男生去问题她才讲的，她肯给你讲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班里的女生们很不齿数学老师的行为，但却没人反抗，也没人要求她必须对我们女生一样好。同样的，我也不敢反抗，我只能在数学上再努力一点，我希望可以用我的成绩得到老师的认可。

　　中考数学我考了满分，数学老师拿着我的成绩单对我说：“你考得这么好，以后准备做什么？考大学、硕士、博士，女孩子成绩这么好有什么用？”

　　说罢，把我的卷子扔回到我胸口。那一刻我很想问她：“那我们女孩子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呢？”但我没有敢问出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受挫，我甚至反问自己学习的意义。

　　我并没有刻意追求好成绩。从小我就成绩好，这好像是天赋。长大后，学习变得很难，我用努力维持住了成绩。我并没有觉得我的努力用错了方向，成绩带给我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巨大的。我愿意为了永远体会这种感受而努力。

　　毕业典礼那天，班主任问我，梦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就如实回答。

　　她说，可以在高中好好找找自己的梦想了，也可以开始为之努力了。她说我是她三年来最喜欢的学生，她希望看到我以后变成一个发光发亮的人。

　　于是我问她：“女孩子成绩好是有用的吗？”

　　她笑了，回答：“当然有，成绩好可以送你到更远的地方，让你看到更大的世界。”

　　我那时候已经有了辨别对错的能力，所以我选择相信班主任。

　　高中三年，我从来没没有对学习这件事松懈过，也再没有遇到过像数学老师那样的老师，所以我对我的生活一直很满意。累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初中班主任说过的，更远的地方，更大的世界。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尖子生进行了一次模拟高考，我的成绩很好。我一直以为，我会维持这样的成绩，直到高考。

　　过年的时候，我父母请所有任课老师吃了顿饭，希望所有老师能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对我多上点心。班主任告诉我爸爸，我的成绩本来就好，再加上我们老师的努力，到时候想上什么学校上什么学校。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还是班主任不小心在我面前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班主任说话向来浮夸，我也没放在心上。

　　但他确实对我更上心了，我的每张卷子，他都会一题一题仔细地看，帮我分析。有一天，他告诉我，那天开会，年级长看了我的卷子，说我的试卷还有点问题。“陆主任说要帮你辅导辅导，你放学了去办公室找他吧。”

　　陆主任？陆念青？

　　我既激动又有些害怕，陆念青并不带我们班。因此我只在每周升旗的时候看到他，戴着眼镜，不苟言笑。总是穿着白色衬衫，皮鞋擦得锃亮，他个子高，肩膀宽大，显得非常挺拔。

　　记得有一次班主任让我去给陆念青送材料，我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他在抽烟，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我想，学校是不允许抽烟的，我见了他，是应该提醒他，还是假装没看到呢。

　　我不喜欢烟味，所以返回到楼梯口，在楼梯上等了一会儿，等烟味散去，我才进去，放下材料。对于他抽烟这件事，我选择了沉默。他摆了摆手，让我出去，甚至都没抬头看我一眼。

　　这是辅导我第二次进他办公室。好在，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抽烟。

　　辅导了几次，我的成绩进步不少，班主任看着我的试卷，倒有些酸味，他说：“我怎么就教不好你呢，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我笑着回答：“当然是您的问题了。”

　　陆念青的实际形象和我对他的印象并不相符。他不死板，反而很幽默，我很喜欢他帮我辅导，比班主任的还要喜欢。

　　周末，陆念青给我留了一张试卷，我打算周日再写，便直接睡下了。周日上午，我接到了陆念青的电话，我从来没接到过他的电话。

　　他问我：“卷子写了吗？”我说；“没有，现在就写。”

　　电话那头陆念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下周我要出差，得一个星期。这样吧，你现在来我家，我看着你写。”

　　我抬头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不是很晚，便答应了。我按照陆念青给的地址来到他家，按了门铃。

　　开门的正是陆念青，我进了屋，没有看到其他人。陆念青把我带到餐桌旁，我把卷子拿出来，正准备写，却看到陆念青站在窗户边，抽起了烟。

　　我问他：“师母不在家吗？”

　　陆念青笑了笑，问：“怎么想到叫师母这么老套的称呼？”

　　我回答：“我们班主任的老婆，就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您知道吗？他就让我们叫师母，不让我们叫冯老师。”

　　陆念青说，他老婆带着儿子去上钢琴课了，钢琴课之后还有英语课，所以下午才会回来。

　　我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钢琴课、舞蹈课，周末也排得满满当当。”

　　陆念青掐了烟，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说：“你一道题也没有写呢。”

　　我羞耻地低下头看着空白的试卷，正准备写，陆念青突然抓住我的手，两只手握着我的左手，问我：“你喜欢老师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仿佛中了一枪，头晕眼花，目眩神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又牵起我的右手，摸了摸我中指上磨出的茧，低头亲吻它。仿佛触电一般，我整个人震了一下。我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我看向对面的窗户，这是大白天，甚至窗帘也没拉。

　　陆念青突然站起来，牵着我走向卧室，我仿佛机器人一样，完成他的指令。到卧室门口，我怕得哭了起来，我求他放我走。他抱着我，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很快的，很快的，不要怕。”

　　他把我抱进卧室，放在床上。他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一只手解开衬衣纽扣。我全身发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忘了反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他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他。

　　这件事超出我的想象范围，我便如实告诉了父母，请他们帮我解决。爸爸见了陆老师，和他谈判，妈妈说他们甚至差点打起来。我很害怕，家门也不敢出，每天心神恍惚，饭也吃不进去，最后晕倒在房间里。

　　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了。爸爸告诉我，陆老师会从学校离职。爸爸说，这件事如果传出来，对我不好，所以他决定就这么算了。爸爸说，最后这段时间，让我不要去学校了，去补习班或者请家教复习。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包括这次，我也听了他们的。我恐惧出门，总觉得一出门，就会被陆念青掳走，噩梦就会重现。因此，爸爸给我请了一位女老师来家里补习。这位女老师便成为了我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成为了我唯一的倾诉对象。

　　我什么都和她说，除了那件事。她也会和我讲很多事，讲现在的学生，讲以前的学生。我在想，她如果知道了我的事，会怎么和别的学生讲呢。我仿佛拥有了一个秘密，一个不可以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不，我更愿意称之为污点，我的人生污点。

　　我问妈妈：“我以后都不能出门了吗？”妈妈回答我：“等我高考结束，可以选择别的城市，离开这里。这件事就会被埋在这里，再也没人提起。”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在选择复读学校的时候，校长来找到我。她说，以我的成绩，如果去差点的学校复读，只会耽误我。她说，她保证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在学校发生。她还说，如果我真的不想回学校复读的话，她可以帮我联系一些比较偏远、但教学水平高的学校。

　　去到外地，人生地不熟，我更害怕。和父母商量过后，我决定回学校。

　　开学那天，校长问我，想去哪个班。我拿着班级名单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殷佩璇。

　　我对殷佩璇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羡慕。别人都说她冷漠、她高傲，可我却羡慕她的特立独行。我觉得她做事一定会顺从自己的心，不像我，搞得自己很累。

　　和殷佩璇成为朋友是我预想之中的事，但她对我的热情程度是我的意料之外。她对我很好，好到让我不禁思考：之前大家对她的评价怎么会是冷漠？

　　她的身边有很多追求者，许文睿、郑靖瑶，两个人一碰上对方都异常火爆。看得出来她很烦恼，我却忍不住偷笑。她曾向我抱怨，这两个人就像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小强。

　　她还问我：“如果是你，他们两个你会选谁？”

　　我答：“他们两个的话，我谁也不选。”

　　其实，人生的选项不是只有两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和殷佩璇成为长久的朋友。

　　重遇陆念青时，我被莫大的恐惧重新包围。我不断告诉自己：他没有找到你，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去想他！

　　直到那天，殷佩璇提起他。

　　“这道题陆老师讲了......”

　　“哪个陆老师？”

　　“补习班的陆老师。”

　　“陆什么？”

　　“陆念青，就是咱们学校的陆老师。”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被毁掉的人生，只是他的目标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倒流到那一天，我告诉殷佩璇“不要靠近陆念青”的那一天。

　　我会直接告诉她：不要靠近陆念青，他是性侵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