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卷二 .6. 无脚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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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再见我时，眼眸里目光颇热切，他心中一定抱持希望。
回来之时我已经想了一路，所以并无踌躇，故作轻松地说：
“忘忧海底同其他海相差无几，有姿态各异的珊瑚、形形类类的鱼虾、千奇百怪的贝壳螺母……，并无特别之处，倒是我见识了几种以前未曾遇过的品种。有一种鱼，手臂长短，颜色艳丽，一动不动树立在海砂中，十分象珊瑚树枝，我本以为是不动的珊瑚，谁料想才碰过一下，这鱼箭一般射出去，逃得比箭鱼还快，倒是吓我一跳。你说，既然它能游得如此迅速，还模仿珊瑚装死干嘛呀。”
我呵呵笑着，悄悄观察凤起神色，他炯炯地目光暗淡下来，果然很是失望。我虽于心不忍，可又实在说不出其他来。总之，平西做过的事情，还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好，到我为止，悄悄藏于心底。“人之未死，化为人鱼”的典故，那样一种期望，大约比之失望还要不得。倘若凤起相信那一通说辞，三番五次再往海里跳，即使平西日日守着，也难保哪一日看不住，凤起就直接淹死了。淹死的凤凰不如鸡，至于能不能投胎成人鱼，更说不准。
凤起怔了半晌，忽然回神问我：“云隽，人死之后，到底会转世成什么？”
我踌躇满志地回答：“说不准，还要看前世业报。”
凤起微微侧头神思起来……
（她那样善良，运命一定不错，也许会投到十分好的人家去呢…）
凤起想着想着，露出朦胧欣慰地浅笑来，脸容柔美迤逦，淡雅仿如青莲白菊。
（可是天地浩渺，茫茫人海，怎样才能寻觅到她呢，如何能够再次与她相遇？）
冥想中的凤起，笑容轻轻淡去，浅愁薄怨神情浮现，乍时如莲瓣凋零、菊花委地。
我担忧地凝望凤起，他这一番忽尔喜、忽尔哀的表情转换，委实叫人感伤悬心。生怕一时间，他又哪里想不开，杳然化为火凤径飞出去，义无反顾坠入忘忧海。
纵然我谙识水性，倘不能施术作法，恐怕当真救不得他。难道还等平西赶来三救于他？哼，不成不成，平西现下已然情根深种，若再遇见一次，恐怕死也不会放手的 …… 我万万要把凤起看好。等等，打住打住，我赶紧摇摇头，把自己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甩开。
安静许久，我耐不住，终于问了一个问题： “凤起，你自己，去忘忧海看过么？”
良久，凤起才答： “去过。”
又是一阵无语。我心底里好奇，明明问题无数，偏偏担心惹恼凤起，触景伤情来……
既然问不出其他，仍接续前言： “噢，那你是怎么到凤凰台去的？”（是不是因为你母亲呢？）
凤起神情颇为古怪，斜睨着横我一眼，声音清清冷冷地： “爬过去。”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儿，真相了。
一个小声音在心里暗骂自己： —— 云臻，你是个笨蛋，大笨蛋。
另一个小声音义愤填膺嚷着：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是如此倨傲端庄、圣洁无暇、高高在上的仙家贵族美男子，怎会做出那样可怜可悯的行为？”
我犹自试图诡辩，期期艾艾地说：
“你是火凤呀，还，还可以飞出去嘛。”
凤起微微撇着唇角，笑容淡淡的全是凄凉苦涩之意：
“即使生有翅膀，那又怎样？既不能永远在天，早晚也得落地。脚不能走的凤凰鸟，扑棱着大大的翅膀，在地上爬行的样子，你一定没有见过吧？其实，很好笑的！”
瞬间，我恨起自己来：云臻，你太残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问他呢。
“不要再说了。” 我感到万分难受，想要制止凤起。
凤起丝毫不在意，幽声说道：“其实，也并没什么顾忌，不好讲与人听的。”
“我天生仙骨有缺、根脉不全，自出世以后便不会走路，不会飞翔。小时候，父母大人对我极其呵护娇宠。彼时我尚年幼，不懂世情，更是心宽无忧，整日扑棱着翅膀，在凤凰林中爬来钻去，惹得鸟飞雀惊，不以为杵。”
“然五百岁上，我经历小涅盘，浴火后羽翼完形丰润，没过得几日，忽然间自己就学会飞行了。我素来心高胆大，跌跌撞撞、振翅翱翔于空，匆忙着逃出一向暗以为桎梏的家中。遨游在碧海蓝天白云之间，飞得奔放热烈，自由自在……。”
“然而，海空浩瀚，仿佛无边无尽，我飞到精疲力竭，依旧寻不到适合的落脚之处。最后我终于望到一户海边人家，狼狈地掉落在院落外、桃林中。那一日正是小阳春，枝头桃花开得绚烂炽热。”
“我从来不能用脚着力，抓不住桃树花枝，身体自然失去平衡，直接头歪脚斜栽向地面。恰恰好，底下便是一处松松软的泥塘，倒也没摔疼了我，只把我从头到脚，糊了满满一层黑泥巴。”
说到此处，凤起再忍不住，忽然笑出声了，直笑得修眉挺秀，眼瞳水润，一双雾蒙蒙、水盈盈的眸子，定定瞧着我，倒把我瞅得笑也不妥，不笑也不好，尴尬万分。
总算他终于肯饶过我，又把眼光调开去，望着那一幅蔚蓝色的海景照壁，仿佛正从图画上面沿着海岸线边，寻找从前遭遇困境的那一处桃花林……
“我深陷在那一处泥塘中，愈是挣扎、陷得愈深，委实无力，只能老老实实缩在泥巴里不再动弹。那户人家却养着一头黑犬，闻声跑出来，冲向我吠叫半晌，并无人出来搭理。那只狗儿，恐怕也嫌弃泥巴太脏，终于没有下到泥塘里来咬我，只撇着后腿，朝我头上撒了一泡尿，便离开了。”
“我在泥塘里足足躺了整三日，父亲终于先寻到我的踪迹，把我带回了家。其实不只是父亲，连同母亲还有王叔，族中多位长老，都倾尽全力、彻夜不眠不休、天上地下整整找了我三日三夜。”
“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飞出过这一片凤凰林。并不是说，父母亲人会不允许；只是因为，我不希望在心里有负疚。甚至于，我已经习惯于打坐修行看书的日子，几乎快要忘记如何飞翔了。”
“这样一付身子，还是不要出门去，连累别人的好。”
凤起逐字逐句的描述，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
我静静坐在一旁，听他讲着，…… 一颗心肝，只觉得，仿佛有人手里正拿着一根小针，针尖细细的，一下一下朝上面不停地扎，隐隐刺痛着，形容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卷二 .6. 无脚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