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9、前尘旧梦

　　江北逸几乎都可以看清沈南枝瓷玉般的面容下的细小绒毛，他的目光游离在他的干净洁白的面容上，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移到了沈南枝的左耳上。他这才发现，沈南枝的耳朵上有一颗细小的红痣，就像是一点朱砂点在了他的耳朵上一样，艳魅至极。他记得曾有算面相的说过，左耳长红痣的是主财的人，可沈南枝这么书生气的人看着也不像是主财的啊。

　　“江北逸……”沈南枝被江北逸正圈在书架上，他为了不让这样奇怪的气氛再度蔓延，只能先开口说话，只是不知是因为靠的太近而感到热，还是因为某人的心跳声太吵，他这才红了脸。

　　江北逸这才似梦初觉般的松开了放在沈南枝两肩的手，他后退了几步，脸上几分罔知所措的神色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磕巴巴：“抱歉，刚刚……我……不好意思。”

　　沈南枝听到这话不禁噗嗤一笑，只见他站在书桌旁，单手蜷着拳头放在嘴边，眼眸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愣头呆脑的江北逸，看的江北逸有些失了神。

　　“诶，你跟我道什么歉，我应该和你说声谢谢才对。”

　　沈南枝的语气有几分的调皮，这是江北逸第一次看到沈南枝露出淡然一笑以外的神情，很迷人。而且，他这次没有叫自己江少爷了，但江北逸的心底却是十分开心的，就像是心底有什么种子开始悄悄生根发芽，酥酥痒痒的，如猫抓了一般心痒难耐。

　　江北逸挠挠腮帮道：“也是……”

　　“你后背的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哦，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这点伤……嘶。”

　　江北逸本来想要给沈南枝表演一下什么叫做铁打的身体，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只要他稍稍一动，肩膀上的肌肉就会牵扯到受伤的地方，那酸爽，简直让人疼的头皮发麻。

　　沈南枝见江北逸脸色惨白，上前将他小心翼翼的扶到了沙发上，并对他说道：“我家里有红花油，要不要先擦擦，不然等到淤血长时间堆积不散开就不好了。”

　　江北逸点点头，随后侧身靠在沙发的扶手处，便不再说话。

　　沈南枝也在此时，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见他端着大盆热水，右手里还拿着一小盒玻璃装的红花油。

　　“来，先把衣服脱了。”

　　“哈！？”

　　江北逸略有些吃惊地抬着头看向沈南枝，却发现他的脸上除了担忧就没有任何的表情，那表情仿佛是在告诉他“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有的我都有，害臊什么？”。可是刚刚……嗐，他在这瞎矫情什么呢？人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了，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

　　但若是此刻的江北逸还肯再抬头看沈南枝一眼，那么他就会发现，沈南枝的耳根已经红透了，甚至脖颈上都是一片绯红。

　　江北逸似乎也不那么忌讳什么了，大大方方地脱了上衣。不得不承认，江北逸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宽肩窄腰、肌理分明，昏暗的房间里依稀能看到他那优美的人鱼线。

　　沈南枝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江北逸身后的伤口，却见他的肩膀正下方有一块都□肿的有小笼包大小的淤青，好在伤口没有流血的情况，不然这药也用不到在他身上了。

　　“我想用热毛巾给你敷一敷，这样对药效更好，你身上的伤也能好的更快一些。”沈南枝一边在铜盆里拧着毛巾，一边说道。

　　“一切交由你吧。”

　　“这个热毛巾敷伤口可能会有一点痛，你忍着一点。”

　　江北逸刚想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这点伤压根就不在怕的，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一阵滚烫的感受如针扎一样刺到了他的伤口处，他一时只得咬紧牙关，不吭声。他听到沈南枝给他敷了好几次毛巾，直至上药的时候。

　　他觉得原本麻木的伤口处，此刻却感受到了微凉柔软的触感，他知道这是沈南枝手指的温度，明明是凉凉的感觉，可他却觉得有一股滚烫的火从伤口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烫的他耳根发烫。

　　擦药的过程对于江北逸来说是疼痛的，但好在沈南枝会时不时陪他聊着天，空气中弥漫着红花油那阵呛鼻的味道，明明味道很是浓烈，可他好像只闻到了沈南枝身上似有若无山茶花的香气，好似他的大脑将红花油的味道给屏蔽了一样，唯余那缕缕清香……

　　江北逸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沈南枝的小院的，他只觉得当时自己的脑子里浆糊一团，像是不知道如何去思考一般，只是任凭夜间的晚风吹乱他的发稍。

　　深秋的夜晚有着初冬的冷意，月弦如钩，沈南枝觉得今晚的月光似乎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他放下手中的派克钢笔，推开木雕花窗，便瞧见庭院中央的古井旁的桂花树已经有盛极而衰的趋势，上面的桂花早已落完，只剩苍绿茕茕孑立在孤园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寒气，这才将自己心底的那股燥意给降了下去。

　　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自己的性取向在十五岁那年便十分的分明，他从小就喜欢男孩子，因此，对于女孩子，他向来是谦恭可亲的；但对于男孩子，他始终保持着不冷不淡的距离，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这样的喜好，被人发现，这样的喜好是令人不齿的。他不知是不是受他父亲沈惜闻的缘故，原来，他的父亲曾经圈养过一个情人，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因为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情人是一名年仅十七岁的伶人。

　　沈南枝那时也不过才八丶九岁，他早已领会过了父亲的冷漠无情，也早已知晓了那些姨娘们心底藏着什么样的花样和算计。但那名伶人跟起宅子里的其他姨娘不一样，他嘴角时常挂着笑，虽然那笑容永远是浅浅的，如风过湖水，只是在他的心里掀起一层淡淡的涟漪，他还会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给他唱《珍珠塔》，声音婉转似莺啼，当那双眼睛凝视着你时，你会不自觉的想起何为明眸善睐，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会学唱戏的原因之一。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那个男子在尔虞我诈的老宅里凋零了，最后死在了枯井之中，等到第二天有人发现时他的身体早已冻成了冰棍。伶人死的那天，沈南枝没有去看他，因为他知道的，他知道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到死也不过是想要一个体面罢了，他怎能忍心去破坏呢？

　　而今天下午，沈南枝显然是犯了大忌，他向来和男生之间保持距离的那一层藩篱，被他自己亲手打破了。他知道的，他当时应该让江北逸去医院，甚至是陪他去医院都可以。可是，他不仅没有那样做，反而还给他擦了药。他现在都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颤栗着，因为从遇见江北逸的第一眼起，他便知晓，他于自己将会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因此他跟他每一次见面时总是会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对方看出半点端倪来。而现如今……

　　“唉……”沈南枝望着这满庭芳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劝诫似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此时的江北逸正趴在床上，把脑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茶桌上那摆放着的条形盒子。可是一看到，他便会不自觉地想起沈南枝，他又极其烦闷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用力地闭上眼睛，好似这样就能将大脑中时不时闪现出来的杂念摒弃掉。

　　他总是想到那淡淡的山茶花味，总是想到日落夕阳时昏暗之中，温软的指尖触碰伤口时微凉的触感。他发现他越不去那么想，脑海中就越要闪现什么样的画面。

　　其实若是放在以前，他并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妥，不就是擦个药吗？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和其他人勾肩搭背过。可是，唯有沈南枝给他的感受是不同的。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同，却总觉得他人不能和沈南枝相比。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是江北逸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感受，那种心悸，那种心跳如雷，几乎要将自己的整颗心跳出自己胸腔的荒谬，莫不是因为自己从未喜欢过一个人？难道真的要尝试着让他母亲给自己相看哪家的姑娘？他不知，甚至觉得混沌。

　　最后，他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睡着了，唯有窗外月光微凉……

　　江北逸不知是不是自己心想事成，这不，两周回一趟家的他，一回到家里便瞧见他的母亲和一位穿着花式洋裙的小姐正相谈甚欢。

　　江母刚放下茶杯，便看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儿子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招呼他走过来。

　　“来，小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宋叔叔的女儿宋方怡，你还认识她吗？你们两个小的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江北逸朝宋方怡浅浅的笑了笑，他看着宋方怡那张精巧的鹅蛋脸，心中到底生不出几分欢喜。说不上是厌恶，只是没有沈南枝给他的那般令人脸红心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