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32、前尘旧梦

　　沈南枝听到这话立刻站了起来，就连小桃最后的那半句话都没听清楚，小桃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前去，一边跑着，一边喊道：“少爷，你倒是打……打把伞啊！”

　　沈南枝赶到前厅的时候，厅堂里已经站满了人。他跨过门槛，走上厅堂，嘴唇动了动，“大哥……”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给他让开了路，只见沈柏卿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是说不出来的苍白和疲惫，两双眼睛里好似失去了光亮，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只剩灰濛濛的一片。他木然的望着站在他眼前的那些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腿上缠了一大圈的绷带，在他的手一侧还有一根木质拐杖。

　　沈南枝不禁感到汗毛直立了起来，这样的大哥看起来十分的陌生，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他一步又一步地朝着沈柏卿走了过去，半蹲着身子，像小时候那样，握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哥……你怎么了？”

　　沈柏卿好像这才有了反应，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沈南枝，目光渐渐有了些许焦距，可他只是眼神哀伤地看着沈南枝，依旧不说话。

　　沈南枝在一旁说了好些话，可沈柏卿只是用一种痛苦绝望的目光看着他，眼里好像蓄起了泪花。就在这时，一直跟着沈柏卿回来的仆从走了进来，他见沈南枝担忧，准备将这个几月的事情和沈南枝说了一遍。

　　沈南枝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等会儿再说，他先是让人将沈柏卿扶到院子里面休息，随后让那仆从跟上他。

　　直至到了庭院里，沈南枝才坐下来问他；“吴三，说说你这几个月陪着我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南枝的身上淋了一身细碎的雨，雨丝冰凉，沾湿了他的发鬓，让人感觉他的身上都散发着清寒的气息。

　　吴三有些局促地站在沈南枝的面前，不知是不是沈南枝气场太过强大，他都觉得周身有些冷。他搓了搓两条发麻的手臂，突然“嘶”了一声，他这才记起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沈南枝见他因为疼痛而有些面目狰狞，便喊他坐下来谈。

　　“不了二少爷，我……站着就好。”吴三笑着回绝道，他之所以不坐，是因为他臀部还有伤口，但他不好言明，只得站着。

　　沈南枝倒也没有强求他，喝着茶，开始听吴三说这几个月在他大哥身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两个月前，沈柏卿就已经谈完了生意，可是这时，安徽那边的铺子却发生了事情，一大堆囤货，压根卖不出去。那些囤货卖不出去的话就很容易导致货物积压、大量资金和人工费的白白流失。可那时据说快要打仗到那边了，沈柏卿不顾吴三的劝阻，硬是要去安徽一趟，准备将那些货物运出城。可谁知道，刚一到安徽，就打起了|战|。沈柏卿为了躲避这场|战|争|，只得退出城里。

　　谁知道这一退，刚好遇见了江彦琛。江彦琛想要护送沈柏卿出城，沈柏卿婉言拒绝了，吴三劝不住他，说是多一个人保护总是好的。可是沈柏卿和江彦琛的关系又哪有那么简单呢？沈柏卿不想欠江彦琛人情，一意孤行，和吴三一同在当天晚上准备离开。但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双方突然打了起来，沈柏卿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里逃，在枪林弹雨里，江彦琛找到了沈柏卿，沈柏卿当时因为腿受了伤，不便于走动。可就在那时，不知是谁打了一枪，江彦琛替沈柏卿挡了一枪。而那一枪好死不死的又直接打中了江彦琛的心脏。沈柏卿本来想着和江彦琛一起去了，可江彦琛却在临死时笑着告诉他要好好活着。沈柏卿还没有反应过来，江彦琛就在他怀里断了气。

　　沈柏卿悲伤至极，江彦琛的尸体也被他的部下从沈南枝的怀里抢走了。对，是抢走。因为沈柏卿一直抱着尸体不肯放，旁人靠近不得。他好像一直在等江彦琛自己醒过来，然而，江彦琛早就死在了他的怀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士|兵们的主将为沈柏卿而牺牲了，有人甚至朝沈柏卿开枪，好在一些理智善存的阻止了。吴三就这样连哄带骗的劝着沈柏卿出了安徽，但他们便没有急着走，而是在湖北那边的医院里静养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这期间，沈柏卿常常半夜爬起来找江彦琛，吴三担心的不行，等到沈柏卿腿上的伤好些时，他这才带着沈柏卿急匆匆地赶回苏州。

　　吴三沮丧着脸，叹息道：“大少爷的的神志就是从那时开始不清楚的，嗐，就因为那场仗，大少爷他的故友也牺牲了。大少爷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位故友，可能少爷他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吧。”

　　听完之后，沈南枝的内心既震惊又心痛。江大哥和自家大哥的事情他早从江北逸的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那么开朗又有些执拗的人就这么没了？这是真的吗？他的大哥那么深爱江彦琛，如今孔雀东南飞，生死两别，这……失去挚爱的沉痛，大哥他是怎么扛过来的？而江北逸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会怎样……这一切是难吃，都不敢细细的往下想，因为越想他便觉得浑身冰冷。

　　“二少爷！二少爷！出事了，出事了！大少爷他……他……”小桃惊慌失措地望着沈南枝说道。

　　站在一旁的吴三立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上乍白，只听他念了一句“糟了。”后，撒丫子就跑了。

　　沈南枝也见状不妙，赶紧奔向了沈柏卿的住处……

　　当江北逸看到自家大哥的尸体时，他那一刻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自肺腑到喉间的一阵血腥味几乎要溢了出来，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又一次经历了，这好比一把生了锈的刀，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在他的心上划开，疼痛到无以复加。这都是假的吧，可周围充斥的母亲的悲嚎和一种佣人的哭泣声，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这是真的。而他平日里极具威慑力的父亲好像一瞬之间老了十岁，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大嫂哭的已经晕了过去，只有他，他不愿意去看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明明前不久他大哥还和他促膝长谈。怎么可能一出门就再无归期？怎么会呢？对，不会的！！！

　　“哥，你醒过来……你别睡了。”江北逸疯了似的跑过去摇晃着江彦琛的尸体，那具尸体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气，自然也回答不了江北逸的话语。尸体上显示的尸斑无不在点醒江北逸，江彦琛已经不在了……“啊啊啊，哥，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

　　江北逸仰面看着这黑云压城阴沉沉的天气，只感觉这天都要塌下来了。眼角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觉此刻好像有无数双手在遏制住他的脖子，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拼了命的喘着气，可他总感觉喘上气，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他哥。

　　“哥，你喜欢沈柏卿什么呢？”

　　“就是喜欢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就算是有这么多的不理解甚至束缚，你还要喜欢他吗？你不后悔？”

　　“不后悔！”

　　哥，你该后悔的。真的不值得，命都豁出去了，最后两个人还是没有在一起呢……

　　庭院深深几许，八月的雨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是愈发肆意。阴风怒号，吹的院子里的荷花皱了一池春水，雨点像是金豆子一样，豪不怜惜的吹打着院子里的花草。沈柏卿很少归家，因此院里的花草也少，免得太多，费神费力，不好照料。

　　等到沈南枝跑到沈柏卿的小院里时，他看到的这一幕几乎是快要挪不动脚步，沈柏卿的手腕上正流动着汩汩鲜血，鲜红的血液如同吸食他血液的毒舌，一点点的将他的生命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