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33、前尘旧梦

　　只见沈柏卿床边边站着的是沈家专门请来的郭大夫，郭大夫不知何时已经给沈柏卿止住了血，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凝重，他见沈南枝走了过来，便对他说道：“沈大少爷的身体很是虚弱，而且他的情绪也不太对劲，是不是最近受到什么刺激了？”

　　沈南枝沉吟了半晌，这才道：“是的，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郭大夫叹了一口气，“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只能开一些药帮他早些走出来了。还有，最近得让人多看着他一些，免得在做傻事了。能不能扛过去，这得靠他自己了。”

　　“有劳了。”

　　郭大夫摆了摆手，“应该的，毕竟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完，郭大夫便离开了小院。

　　沈南枝看着床上充满死气的人，心里无奈又悲伤。他的大哥也曾有意气风发的时候，至少在他谈起江彦琛时，他那双杏眼里是含有光亮的，温暖的像是晨光里的太阳，暖融融的，直抵人心。他也曾见到过，江彦琛在冷冽的秋风里送大哥和他回家时那股透着少年气的执拗和执着，好像只要沈柏卿回头看他一眼，他的世界便是春花烂漫的时节。

　　现在的这一切好像化为了夏日里一触即碎的泡影，悲伤如咸涩的海水淹没进了胸口，他一时之间竟然也会沉湎在这无尽的绝望里无法自拔。他不敢想象，如果江北逸知道他的大哥为了他的大哥而失去性命会怎样看待他，会恨他吗？就算是恨他也是应该的，若今日牺牲的是他大哥，他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情绪。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江北逸还那么崇拜、尊敬他的大哥。

　　沈南枝不知是怎样提着铅筒一样沉重的脚步走向沈柏卿的，他的双手想要握住沈柏卿瘦如柴骨的手，可他终究是悬在半空，他害怕大哥抗不过去这一关，眼泪在他的眼眶里翻涌着，一声声的呜咽抵在喉咙里，却不能真的发出声，他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沈柏卿。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阴郁的天气好想要将这哀伤的悲伤发挥到极致，渐渐的，一丝光亮都不愿意透出来，只是将人裹挟在这黑暗之中，让分不清这是白昼还是夜晚……

　　沈柏卿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这几日都没在吃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就连医生配的药都不曾吃过。每次，沈南枝都会看着一碗端来散放着氤氲热气的粥渐渐在他的手里冷却、凝固，这就好像是沈柏卿的生命一样，一点一点的消逝在他的手里。看着至亲之人在自己手里离开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沈南枝简直快要支撑不住了。

　　今天，一如往常。沈南枝哄着沈柏卿吃粥，沈柏卿依旧不愿意吃。他是真的见识到了，他大哥这是活生生想要把自己给饿死。

　　沈南枝双目猩红的看向他大哥，这几日流的泪水好像快要流干了。他的双手紧紧搭在沈柏卿的双肩，声音低沉地对他说他：“哥，你还没醒过来吗？”见沈柏卿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沈南枝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咬紧牙关，吐出了这些天任何人都不提及的名字：“江彦琛，他死了，他不在这世上了，你醒醒吧！哥！”

　　沈柏卿这才有了反应，因为沈南枝的脸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印，多日不开口的沈柏卿指着沈南枝的鼻子，可最终还是放下来了，他怔怔的看着这双打沈南枝的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打沈南枝，沈南枝从小很乖，很少又让他发脾气的时候。可这次，他却是给了沈南枝一巴掌。

　　“对不起，阿南……”沈柏卿有些怅然的说道。

　　“我没事的，哥。”

　　沈南枝并没有生气，相反他是高兴的，至少他哥终于和他说话了。他走进了些，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沈柏卿虽没有再打他，可目光却是透露着几分凶狠，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困在了猎人的陷阱里，看猎人的眼神。

　　“你要是再胡说，我就没有你这个弟弟了！”

　　“是吗？”沈南枝用手抹开嘴角的血沫，像是什么也不管了，依旧在说着：“江大哥就是不在了，你还不愿意面对现实！你这样活着值得用江大哥的一条命来换吗？”

　　沈柏卿瞳孔一缩，垂下了头。沈南枝见他听进去了一些，又乘胜追击，“哥，你还记得江大哥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要你好好活着，你就是这么活着的？整天不吃、等待死亡的降临吗？”

　　沈柏卿被沈南枝这么一说变得有些自责了起来，他颤动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说出一句话来，这缥缈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的嘶鸣，“我该怎么办？！彦琛，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狠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眼泪，那些豆大的眼泪好像是从一个阴霾重重的深井里砸下来的一样。即使是这样痛哭，他内心还是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质问，“你值得他这样救你吗？”，隐隐作痛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才开始学会跳动。

　　忽然，沈柏卿拿过桌上早就冷却的粥，好像少吃一口，就会辜负江彦琛。那发狠的吞咽，伴着咸苦的泪水一并被他吞咽到了腹中，他不知是不是吃的太快，呛的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发颤。沈南枝见此，连忙去给沈柏卿倒了一杯水。沈柏卿也不客气，接了过去，待吃完后，沈柏卿那双含泪的眼睛看向沈南枝，笑意苦涩又有点像是在邀功，“你看，我吃完了，他是不是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沈南枝忍着泪意一把抱住沈柏卿，像是大哥小时候在他发烧时照顾时那样，轻轻地拍着沈柏卿的背，“拍一拍，病痛和难受就会飞走了。”

　　……

　　九月末的丹桂飘香，整个上海好像浸泡在桂花蜜糖的罐子里，甜丝丝的。沈南枝终于踏上了这心心念念的地方。是的，他的大哥已经在他的不辞辛苦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神志，看着他大哥不再需要他操心，他这才赶回了上海。

　　他准备拦下一辆黄包车，赶往江北逸的住处，毕竟他一直都没有回信，这让沈南枝很是担心。可是，他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因为奔波而有些狼狈地打扮，他又止住了。原来在他坐船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个晕船的男子，呕吐物有一些溅到了他长衫的一角。于是，他决定先回自己的小院子里洗漱一番，买些礼物后再去找江北逸。

　　沈南枝直接朝一位正在等客人的黄包车夫走了过去，可却在这时听到一个报童拿着手上的报纸摇晃着，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号外号外！江家二少江北逸不日将于下个月定亲！”

　　沈南枝听到这消息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感觉这一刻的大脑是空白的，他甚至觉得只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可是那小报童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大街上，来往的人却听到这一消息也上前购买报纸。沈南枝不自觉得朝着小报童的方向走了过去，或许他只是听错了，又或者是不是江北逸，毕竟两人不是都一起答应过对方，会相伴终生吗？

　　“我要买一份报……”沈南枝压抑住喉间的颤抖，说出话时甚至差点失声。

　　“好。”

　　小报童给了沈南枝一份报，沈南枝付完钱后，站在原地直接摊开报纸，看了就起来。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江北逸和宋方怡两人挽手的黑白照，男人笑的亲和绅士，女人则是满面幸福的看向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而它的标题则是：江北逸男士和宋方怡女士喜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