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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刹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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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后的午后,当他们想起那曾经在一起的岁月时却依旧嘴角含笑,那时的天真,那时的不懂,那时的一次次错过却因那刹那的悸动而变得生动无比,即使后来的彼此只能遥遥地望着对方,即使后来的后来他们连相望的机会也不再,即使那刻骨铭心的遗憾自始至终不曾消散,即使一切远去了,一切消散无踪了,即使世间不再有他们的存在,可是那刹那的美丽便足以永生永世地流转。。。
那时他们不懂这会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时日,尽管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相处,尽管他们只认识了两天,尽管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可那却是他们此生最清美的光阴。
把她带到自己在郊外瞒着父亲置买的房屋,不合时宜地,他竟想起了汉武帝时的“金屋藏娇”,只是自己不是汉武帝,而衣宛也注定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可是在带着衣宛进入那间房屋时,他竟有那么一瞬间有永远保持现状的想法,可也只是一瞬间那想法便被否决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管衣宛是否是那个人的女儿,而他的人生却注定不可能平淡。
“好美。。。”耳边是衣宛情不自禁的赞美,这是郊外,那苍茫的青山和云雾是衣宛从没见过的景致,那云雾萦绕的山峦连绵不断,恍若仙境那般地唯美清净,而身边的少女身穿红衣,颜若芙蓉,目似琉璃,婉转动人。
转过头看向那如画般的景致,青山依旧,可多了身边之人的陪伴却似多了几分旖旎动人之态,沈穆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张开双臂,微闭着眼,感受着此刻的舒适宁静,那清风的吹拂,那鼻尖的淡淡的青草香气,还有身边之人平缓的心跳声,如此地明了清晰,尽握其中,天地万物都从身边消失了,莽莽尘世间只余自己和身边之人感受着刹那的流华。。。
衣宛的眸眼紧紧盯着身边的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幻,她要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她要永世记得此刻的美,此刻的他,此刻的景致和此刻的自己,随后她也微闭着眼,感受着和他一样的万物,嘴边挂着惬意满足的微笑,脑海里浮现的是和他的初见,也就是昨夜,明明是昨夜才相识,却似已认识多年的知己,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她还记得,那时的他一身的白衣,单薄的衣物却没有让他有一丝的窘迫与惧寒之态,他仿若谪仙般地递过手帕,那带着些微兰香的帕子至今仍在她的胸口前,却一直不舍得还给他,只认识了两天啊,为什么却依旧让她觉得那般地眷恋,那般地不舍,那般地恍然若失,即使就在身旁也依旧似抓不住的浮云,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他已微微地睁开了双眼,转头看向一旁还闭着眼的衣宛,那嘴角的笑意却让他的心跳加速,那柔美温和的线条轮廓模糊了视线,眼前仿佛只剩下这个微闭着眼冥思的脸庞,却不知她想着的是什么,竟让她如此满足与放松,那神情充满着向往,清丽的面貌带着纯真,让他想更加地靠近。。。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毫米的距离,感觉到身边之人的接近,那气息抚在眼睑上,让衣宛不自觉地蹙眉,下一秒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却见他已经退后一步,眼睛望向别处,语气冷淡僵硬:“行了,回去吧。”
衣宛不由觉得莫名其妙,方才明明是他忽然心血来潮要带她来看山,可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尽管不知所以却还是跟着他下了山,她没发现的是他的耳根布满了红透了的血丝,为了掩饰他疾步地向前走,也不理会在后面跟得踉跄的衣宛。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衣宛和沈穆乐现在可算是深刻体会到了,明明刚刚从山下上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随着夜色降临,来路却有点难以辨认了。
那个晚上,他们迷路了,在第四次经过同一棵大榕树的时候,他们总算放弃了继续盲目地向前走,少年略带羞愧的脸让衣宛感觉和他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故虽已累得气喘吁吁,却没有半句怨言,侧头看向苦恼不已的沈穆乐,那紧蹙的眉头和额头边上的晶莹汗滴让衣宛泛起淡淡怜惜,情不自禁地,她咧嘴笑了;“沈公子,不如我们暂且休息一会吧,待会再找路好吗?”
转头看向此时笑靥如花的少女,由于运动而脸颊泛红的衣宛笑得纯粹开朗,没有半分的阴霾和虚伪,更无半点的责备和嘲笑,那一刻少年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拍,而后便是剧烈的跳动,侧过脸,不再看衣宛,他默然点头,在那棵榕树前停了下来。
那晚沈穆乐用随身携带的火夹子起了火,靠拢着火堆,两人在那里过了一夜,那晚的星空璀璨如昔,那晚促膝长谈,那是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却也是最后的近距离。。。
流星自天际划过一道长长的线,兴奋地指着流星,衣宛喊道:“快看,是流星!!!”在古籍中有记载这一天文现象,据书上所言乃是百年难遇的奇景,但同时也是不祥之兆,可年幼的衣宛在听着母亲对其的描述时只记得流星那动人心魄的美丽,却忽略了后面的话,此时此刻看到流星她只见其美,却不见那背后隐含的预兆,只是单纯地想和身边的少年分享那百年难遇的天象,只想和他一起铭记此时的浪漫与永恒。
那时的她那般地天真浪漫,仿若把一辈子最美好的品质绽放,那时的天空繁星点点,那时流星划过的刹那芳华点亮了内心的窗口,只因那单纯的快乐,一生的感动凝聚于此刻,却似为将来的不堪做好铺垫,似只为那悲欢离合里留下一生的美丽记忆,只为那刹那的感动流转永生永世。。。
少年的心随着少女的喊声飘向那瞬间逝去的流星,只是一瞬间那流星便消失不再,不留半点痕迹,而身边的她却仍是沉浸在那无止境的欢愉当中,心中的郁结似乎也解开了,只因身边那人的愉悦,只因此刻的宁静便掩盖了那内心的不祥之感,便刻意地让自己遗忘流星背后所预兆的不详,陪着她一起享受当下,不理未来的种种。
“好开心,居然可以在这里看到流星。”少女终于平复了兴奋无比的心境,坐在火堆旁平静中带着刻意压制兴奋地说道,眉眼之间皆是喜悦和满足,那样的美好让沈穆乐也不禁跟着她展开了笑颜,忽略了她的身份,也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他笑了,自早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毫无芥蒂的笑容,那笑容如冰雪融化般的美好,衣宛不由愣了一会,而后又笑道:“而最重要的是和我一起的人是。。。”话没说完,那纷纷扰扰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借下来鼓足勇气要说的话,下一秒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快步流星地在少年面前卑躬屈膝道:“少爷,属下来迟,请少爷降罪。”
衣宛默然吞下她本要说的话,只是从没想过接下来她所想说的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即使说了也在没有此时此刻的心境,再没有此时的纯粹,而他也许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错过了什么,只是当时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快乐总是那般地短暂,但是当看到属下的忠诚赶到时,他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尽管他本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找到他们,可是却没有想过会那么快,会那么让他感到猝不及防,提醒着他应负的责任,提醒他的不可逾矩,也提醒着他她的身份。
默然点头,转头对还愣在一边的衣宛道:“衣宛姑娘,请。”说着便率先跟着那一群人下山,见她还愣着,又回头笑道:“走吧,去吃点东西吧!”
“好。”衣宛见他笑了,也跟着笑回道,可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只是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但也只是跟着这一群人下了山,不禁频频地回头看那不断远去的风景,只想把这一切永远铭记。
不断逝去的风景,清幽一片,夜色朦胧,前面的白衣少年没再回头,跟在后面的红衣少女却粲然一笑,只是那笑却带着别样的苦涩,似在铭记,似在自嘲,那一刻无端的空虚感席卷全身,而她却终究无力挣脱。。。
当父亲的那张严肃的脸呈现在眼前时,沈穆乐不禁嘲讽一笑,满是了然的神情成功地让沈霖希原本挂着的虚伪的笑容一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沈穆乐熟悉的厌恶神色,那种似看到苍蝇一般的厌恶之色才是沈穆乐的父亲所应对他的态度。
“穆乐见过父亲大人。”沈穆乐收起那丝嘲讽,双手拢在身前对着沈霖希貌似恭敬地施礼道,但是沈霖希却对此嗤之以鼻,只敷衍地一点头,便不再理会他的三儿子,把头转向正站在沈穆乐身后不知所以的衣宛。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呢。。。虽早就有所预料,但是亲眼看到父亲出现在小屋门前时,沈穆乐却还是有着惊讶,再看向被他父亲热情过度、恭敬过头吓得面无血色的衣宛时,那深入骨髓的冷漠让他嘴角溢出一丝冷酷至极但又带着莫名惆怅的冷笑:果然。。。
“你就是衣宛吧?那么多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沈霖希满脸的慈祥和笑意,亲切无比地牵着她的手,脸上的皱纹因为谄笑的缘故皱成一团,让衣宛有种惊悚的恐惧感,不由求助地看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沈穆乐,可是那一眼却让她的心冰冷的一片。
他居然在笑,可那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有的只有比冰更冷的一片,眼里满是淡漠至极,他一直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全是了然的漠然,全是不置可否的淡然,那曾经的温和笑意不再,目之所及的只有冷笑,只有那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
他全都知道,他一点也不在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木然地听着耳边沈霖希的喋喋不休,眼瞳没有焦距,眼睛似在盯着手中的玉佩,又似透着这玉佩看向那个曾在她心目中谦谦如玉的少年,似要透过它看清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心却还是不可抑止地感到一阵阵刺痛,那痛直达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痛难受得让她想笑。
多么可笑,她衣宛的身世竟那般辉煌,她终于知道他把她带出金王府的缘由,真是可笑,下午尚苦苦冥想不可得的问题在晚上就迎刃而解,却没有一丝的愉悦,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却只想逃避,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南宋皇帝赵构最疼爱的妹妹柔福公主的孙女,眼前笑得亲切可掬的中年人嘴中救命恩人的孙女,她手中玉佩最原先的主人的后裔,而此番据沈霖希所言则是她的嫁妆,但她因身份尴尬,为求安全必须嫁与完颜家族的人,至于他。。。
他,沈穆乐——沈家三少爷,此次经过多番调查,确定其身份后,便把她带出金王府,而最终目的却是把她嫁出去,对于为何不能借给完颜律的原因,据沈霖希说是怕她受委屈,这其中必有其他别的不可告人的原因,这衣宛知道,可是他所在意的是他对此的不在意,对此的放任不管,甚至是推波助澜,这不是所有的真相,但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说:“你一定会嫁得好的。”当把玉佩交予她时,沈霖希如是说,于是她终于笑了:“但我不嫁。”
是的,我不嫁,我凭什么要被眼前的这些人所摆布,我衣宛为何要服从他们所谓的最好的安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答应把她嫁给完颜律了,可是谁又规定她衣宛一定要屈从于命运?
看着他吃瘪的模样,衣宛感觉气顺了不少,当把那句话说出来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几乎所有人在一瞬间全都屏息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乎所有人,但却不包括沈穆乐,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多了几分看好戏的趣味,面对衣宛的注视也只是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内疚和惊诧之意,衣宛一惊,却回转头来再不看他一眼。
沈霖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貌似弱不禁风的少女,难以想象她竟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可随后衣宛说的话却让他彻底地明白他没有幻听:“谢谢沈大人的关心,但是衣宛现在并不想嫁,谢谢沈大人的美意。”说着把手中的玉佩塞回给沈霖希,转眸对其一笑,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跑向正站在角落处不发一言的沈穆乐。
在衣宛向他走来的那一刻,沈穆乐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到底是喜是悲,抑或是毫无触动,他只知道在衣宛站在他面前对他展颜一笑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连风都停了,空气也在那一刹那停止了无止境的流动,万千光线聚于眼前少女身上,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少女带着妩媚的笑走到他的跟前,把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沈公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那温热的气息抚在耳根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竟让他停止了思考,来不及消化衣宛说的话蕴含着什么,未及回答,却见少女已退后一步,换上恭敬无比的神情,向他鞠了一躬,便抬脚打算离开了。
沈穆乐不知道他原本期待的是什么,但是一定不是她的毅然离去,他知道她不可能能够能够成功离开,但是那一刻他却觉得她离他那般地远,远到再也无法企及,是的,无法企及,再也不能够回到方才在山上的亲近。
还未走出客厅,衣宛便被侍卫拦住了,衣宛倒不意外,停下脚步,看向此时脸上殊无笑意的沈霖希,脸上挂着嘲讽的冷笑:“原来这便是沈大人对待恩人后裔的方式吗?”
沈霖希已不再把希望抱在用真情打动衣宛的方式上了,他走向衣宛,居高临下地对衣宛说道:“衣宛姑娘,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请姑娘谅解老夫的一番好意,否则就休怪老夫的无礼了。”脸上不再是虚伪的笑容,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与上位者的骄傲——对于弱者的轻蔑。
看来真的躲不了了,衣宛内心不由一叹,见自己对现状根本无能为力,衣宛只好佯装顺从道:“既如此,那衣宛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又蓦地一笑对沈霖希道:“那现在沈大人想如何安置晚辈呢?”
没想到衣宛的态度转变得如此迅速,这反倒让沈霖希感到猝不及防,同时又对衣宛多了几分欣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沈霖希一向非常欣赏能够顺从强势保全自己的人才。
沈霖希略一思考,刚想回答,却见一直沉默的沈穆乐忽然开口:“父亲大人,不如就让衣宛姑娘暂时隐藏身份,屈尊当我的丫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