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婚事 ...
-
“四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老爷刚刚还在找你呢。”把眼泪擦干净以后,衣宛强撑着精神慢慢踱步走在回梨满园的路上时,迎面却走来了沈霖希的得力助手吴管家。
“有什么事吗?”衣宛毫无起伏的语气让吴管家一惊,这和平时她的清冷是两回事,以前最起码还有几分人情味,现在的她却是万念俱灰的冷漠,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感兴趣了。
不过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表露出来,故吴总管只假作没发现出她的异样,恭敬地回道:“回四小姐,似乎是有人来提亲,老爷要征求你的意见。”
这句话本是很让人吃惊的,可偏偏衣宛只是微微地勾起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而后以平静无比的声音回道:“是吗,那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吧。”
真是迫不及待呢,才刚张罗完沈穆月的婚事,现在又轮到了自己,他可真把如意算盘打得响啊,也对,他从来都不会做亏本生意。
直至来到了沈霖希的书房,衣宛脸上的嘲讽之色也没有完全散去,那布满苍瘠的千疮百孔的心只剩下了冷意。
“宛儿,你总算来了。”笑意盎然地迎上前来,甫一进门他就开始了父慈女孝的戏码,平时衣宛还会跟着演一下,可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力陪他演戏,她真的觉得好累。
衣宛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见过父亲。”相对方才沈霖希的热情简直就如寒风刺骨的冰水劈面而来的反差。
不过沈霖希似乎并不介意衣宛的态度,在吴管家识趣地离开书房后,他便不再说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刚刚吴管家应该就跟你提过了吧?今天有人向你提亲,你知道是谁吗?”
“衣宛愚钝,猜不出来。”衣宛不想猜,也没兴趣猜,她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了。
“是海陵王完颜亮。”平地一惊雷,居然是那个几乎已经被衣宛完全抛在脑后的那个好色之徒,可是衣宛却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沈霖希却是惊讶的,因为据他所知的情报,衣宛和那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交集,即使有也不至于要娶她,在他看来衣宛除了外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让人娶她的价值,他的眼里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他从不信什么感情甚于一切的废话,也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所以完颜亮的举动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他和完颜亮在朝中站的是不同派别,平时没有什么大的交集,也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迎娶衣宛这件事对完颜亮在表面看来也丝毫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只有坏的影响,实在不是一个好买卖。
“你觉得如何?”沈霖希试探着问道,他自然不希望她嫁给完颜亮,因为这件事除了对完颜亮没任何好处外,也对自己有害无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可是他却很想知道衣宛对这件事的看法。
“衣宛认为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可能,这件事有害无利。”冷静的语气,好像这件事的主角并不是自己,只是分析一件事的好坏罢了。
听到她的回答,沈霖希不由满意一笑,他的调教果然是成功的,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衣宛就学会了如何权衡利弊,得到了自己的真传,知道从利益下手,无利不为的作风简直就是自己的年轻翻版,不过他还是问道:“为什么觉得有害无利呢?完颜亮毕竟权势很大,并不是普通人。”
“回父亲话,首先衣宛才刚过十四岁,择偶面很广,不宜草率决定婚事,而是需要从长计议,找到一个最优方案。第二,海陵王虽是王亲国戚,权势很大,但是却和皇上的关系有所瑕疵,这瑕疵可大可小,未来会如何很难预料。第三,父亲和海陵王的虽政见不同,但没有明显的冲突和利益关系,并不需要靠联姻来巴结讨好又或者探取情报,所以没必要付出嫁女这样昂贵的代价做一件毫无所图的事。第四,目前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需要拉拢,我将会是很大的一个筹码,还有很高的利用价值,所以不应该那么快就把一个这么好用的棋子给放弃掉。”
长长的一段话,衣宛说得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疑,显然这些想法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即使是沈霖希也不禁被衣宛这么冷静的分析给震撼,他没想到原来她一直看得那么清楚,他所作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们才能够这样一直合作下去。
“可是你没有为自己想过要嫁给怎样的人吗?”沈霖希沉默良久,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忽然他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为了目的可以放弃一切的女子,把自己也看作是一枚棋子的少女为何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可以这样决绝得让人心疼,平生第一次他问了一个和利益毫不相关的话,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沈霖希竟会问这样感性的问题。
衣宛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可是很快她就反映了过来:“为自己?不能够了,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就不能够了,我的存在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为自己而活了,即使再难受也要撑下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真话,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说谎,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许太累了吧,心太累了,所以才会想倾诉,哪怕是对着一个一辈子都为利益而活的人。
少年站在风口处已经很长时间了,久到连那个人也看不下去默默离开了,于是少年真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茫茫天地间的一个人,孤独得像一抹幻影,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留下半点曾在这世上走过一遭的痕迹。。。
少年茫然间想起其实他的本名并不是沈穆乐,他本来的身份也不是沈家三公子,那么他是谁呢?他到底是谁?难道自己真的就只是这天地间可有可无的一缕孤魂?他那好看的眉头不由一皱,不是的,他是他母系一脉的最后一点牵绊,是那死去的魂灵所留下的遗孤,那冤死的族人的最后血脉,是恨与仇留下的果,报复一切因的果,即使这过程比刀割针刺还要难受,比冰更加刺骨。
那年自己好像只有三岁吧,透过被笨拙的手指戳破的窗纱,他看到了他将一辈子无法忘记的梦靥,身后的奶娘紧紧地抱着他,捂着他因为惊恐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他看到他的母亲、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叔伯亲戚、他的奴仆下人都跪在那人面前,然后随着那人的手往下一挥,所有他所熟悉的亲人、下人的头颅都在一瞬间掉落在地,那滚落的声音和那还不甘地睁着的眸眼成了他永恒的噩梦,无数次地让他从沉睡中惊醒,脑海里剩下的只有那可怕的一幕幕情景一次次地回放,紧紧掐住他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他记起来了那时的自己不叫沈穆乐,他叫做什么?用力地绞尽脑汁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名字,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又逞论他人?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熟悉的嚣张的快速的步伐,不把人当外人看的自来熟,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那个许久没露过面的完颜亮——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果然在这里!”快步地走到少年跟前,完颜亮满脸的兴致勃勃,也不理别人现在的心情是喜是忧,只一股脑儿地搭上少年单薄的肩膀,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话:“小乐乐,不错嘛。要成新郎官了,要说也只有你才配得上那么个大美人,说说看?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暗搭桥线的?竟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了!”
少年勉强稍稍勾起嘴角,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全然没有完颜亮的兴奋,只有疲惫:“王爷,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完颜亮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不由一僵,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甚至比少年本人更早知道这件事的安排,只是装惯了糊涂与散漫不羁,忽然要他在少年面前变回原样,只觉得不习惯,也终于察觉到今天少年的模样有点反常,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少年的神态竟有点痛苦和挣扎,这是他没有见过的脆弱。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穆乐的情形,约莫八九岁的光景,自己也已经十五六岁了,这小子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虚伪,刻在骨子里的虚伪,明明就只有八九岁,却偏偏要装得老成,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这个沈三公子真不是他妈的一般惹人厌,是彻彻底底的不讨人喜欢的小屁孩一个!只是让他觉得疑惑的是即使明明很讨厌他,可眼睛却偏偏不自觉地跟着他转,好像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第一眼就觉得莫名地熟悉,直到知道他真的和他有血缘关系时,他只觉得他的直觉果然是非比寻常的准。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就过了那么多年,那逝去的岁月还来不及追悔就已不再,褪去了仅存的一点单纯,剩下的就只有肮脏和阴谋了,一起共谋处事,沈穆乐的精明和冷静简直不似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少年,他还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沈穆乐杀人的震撼,那深红的血液滴落在自己脸上时,只觉得透彻心扉的寒冷,少年那阴狠毒辣无情地眸眼瞬间就让完颜亮恢复了意识,再不敢吊儿郎当地走神。
有时他甚至觉得沈穆乐比他更加适合当兄长,因为他比他更加坚强,他从没在沈穆乐脸上看到一点脆弱,也从来没有见过沈穆乐会因为其他人而变得痛苦软弱又或者说是一丝一毫的动摇,可现在他却见到了这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那完美如神坻般的少年竟会流露出这样痛苦挣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