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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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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落寞的眼光透过层层枝丫望向那少年所住黎桦阁的方向,渺渺茫茫,那么遥远,那么遥不可及的距离,身上的新娘服早已褪下,本来最喜欢红色的她再也没穿那身刺眼的红,如今的她锦衣玉食,没有外人所艳羡的万千宠爱,但也衣食无忧,再也无需每天早起去伺候她最喜欢的少爷,满身的绫罗绸缎,珠玉琳琅,她所有颜色都穿,除了红色。
红色充满了朝气,充满了活力,溢满了她往昔最美好的回忆和期待,而现在则成了最大的讽刺和笑话。那人没有碰过她,自掀开盖头看清她的容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晚那眉峰□□的男子脸上那副不可置信的惊讶神色,那男子比想象中的要年轻的多,那人颤抖的声音让她明白他弄错人了,他想娶的人不是她,一切都是个错误,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可却就此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
“你。。。。你是红玉?”那男子似乎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这个贵为王爷之尊的人失却了平日的冷静自持,那声音泄露了他的情绪,可红玉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她笑不出来,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可她却还是回答了完颜律的问题。
她很冷静,如同谈论天气如何般自然,那一刻连她自己也不禁佩服自己:“是的,王爷,奴婢是红玉。”然后出乎意料地,那一脸英气的男子竟因为她这么一句话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而后便是大笑,她却听出了那笑里的自嘲,悲哀至极的自嘲,好像万千的悲痛也敌不过如今的荒唐可笑。
她看着完颜律离去,没有挽留,只看着那和她身上一样的红色一片出了这新房,徒留她一个人呆愣地坐在新床上,那床褥上的百子千孙图华丽得像一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只看着这一场闹剧静静上演。
完颜律跑出新房,如同一个逃兵在临上战场时仓皇逃跑,身上还是晚上才换上的新郎服,艳艳红色,他想起和那个少女的初见,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那少女像一团火般忽然而至,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心火,灼烧了一切,让他轻易相信了少女的谎言,相信了少女信手而来的谎言,连名字都是假的,装得如此真实,他一头撞进去,甚至执意要娶她为妻,哪怕她不愿,也要这样做,但结果换来的却是这样荒唐的结局,那人原来不叫红玉,那么那个忽然出现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是谁?心内不断地问,但却找寻不到答案,因为他永远不可能猜到那人竟是衣宛,那个他赶出去的女孩,他本以为从未见过的人。
梦里少女如花般的笑靥又再出现,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澄澈如斯,如此真实,好像就在眼前,但当他伸出手去时却是虚幻的影像,忽的都消失了,幻象消失了,那少女也如同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通过对府内这些日来的人员出入进行调查后惊讶地发现出府的人只有衣宛,那个人的女儿,忽然从未有过的猜测浮于脑海当中,最不可能的可能,也许,那女子就是衣宛,被他遣送出府的衣宛。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抑制不了地一再充斥着在混乱的脑袋中,像野草般蔓延伸展,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就找那个少女,明明只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但偏偏让他无比想念的陌生少女。
红玉出了房门时却意外地见到了自洞房那晚后就再没见过的现在她名义上的夫君金王爷完颜律,那身墨绿色的锦袍衬得那男子眉目更加英挺,充满着霸气和意气风发,可眉间的愁绪却让他多了几分人情味,她向前踏出的脚步不由一滞,可那人已经见到了她,并且正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她只好抬眼盯着他看,好半响才似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那般低眉屈膝施礼道:“见过王爷。”
不叫夫君,而是王爷,事实上也是如此,完颜律似乎也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似乎这场婚姻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淡淡点头,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和衣宛很要好?”经过这些时日的考虑,他决定从眼前这个女子下手。
衣宛,这个名字这样熟悉,又怎会忘记?只是她疑惑的是眼前男子的态度,为何他会忽然问起衣宛,难道说他本来要娶的人就是衣宛?忽然想起衣宛走之前的欲言又止,难道说她和这人见过面,然后冒用了红玉这个名字?这么一想,她终于明白了这荒谬世界里发生的可笑事情都源于何处,尽管只是猜测,但是红玉却有很大的把握来做这个合情合理的揣测,因为至小和衣宛一起长大的她最清楚那女孩的脾性,冒用她的名字的事情也只有最和她交好的衣宛才会做得出。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更是荒唐可笑了呢!红玉在那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但唯有这个最可能的可能性让她抑制不了地难受,竟都是因为衣宛的缘故,她这般痛苦的源头竟都来自她最为怜惜喜爱的衣宛,她视衣宛如亲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衣宛而让自己的命运轨迹变得这般曲折,让自己糊里糊涂地就成了金王府的三姨太。
但是对于王爷的问话是不能沉默的,红玉思忖片会,最后决定实话实说,至于是福是祸就随天意吧,反正她的情况已经不能更加糟糕了吧?“回王爷话,是的。衣宛姑娘和女婢从小一起长大。”红玉答道。
回答和调查结果完全一致,完颜律知道面前女子并没向他隐瞒,不由满意一笑,抬眼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他如今名义上的第三个侍妾。
眼前这一身蓝色锦缎的女子无疑是漂亮可人的,低眉顺眼间有着温婉柔和的气质,隐隐间有着一丝坚强的意味,举止得体大方,进退有度,既不恃宠而骄,也不会娇纵任性无理取闹,甚至对于新婚之夜对其的冷淡也毫无怨言,至少从表面上是如此,完颜律这么一观察,忽然发现这女子也许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温顺,但这又如何呢,只要不妨碍他,他不会干涉他并不在乎的人和事。
衣宛从沈府出来时正是早市开始的那会儿,抑制不了的兴奋让她苍白的脸颊增添了不少的血色,旁边的提议者完颜琦月一脸得意:“我说的没错吧?看,多么热闹啊,所以说一定要出来玩玩嘛。。。嘻嘻。。。。”说着还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一副志得意满的纨绔子弟模样。
至于衣宛就低调得多了,身上穿的是灰不溜秋的小厮服装,站在完颜琦月身边就像一个普通不过的书童,另一边是素月也是和她一样的打扮,至于琥碧琥兰一如既往的丫鬟服装,并不因为她们的胡闹而改变分毫,于是这一行人就成了一个少爷,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的阵势,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集市上成了一道怪异的风景线。
站在完颜琦月旁边,衣宛忍不住兴奋地东张西望,那双黑曜石般的眸眼咕噜噜地转动着,忙得不亦乐乎,听到完颜琦月的洋洋得意,也没有去辩驳,只随意地点头,就完全忽视了琦月郡主的一大段话,完颜琦月见她如此,非但不生气,反倒更加开怀大笑,引得街上的路人频频回望,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发疯了。
身后的三人不由无奈,相望之间长长地叹息又叹息,而前面的两个主子则忘乎所以,完全忽略了路人的怪异眼光,只自得其乐。
就这样五人逛了几个时辰后,终于也觉得疲倦了,随意找了一间茶楼,她们抬脚进了去。甫一进门却见到了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迎着金黄色的阳光,沈穆乐看到了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五个人,第一眼他就认出了男装打扮的完颜琦月和衣宛,眉头不由微微一蹙,可是却没有发怒的迹象,只在心中暗自摇头,却并未主动和她们说话。
可他旁边的完颜亮却是兴奋,看到她们的出现,他那眼神就透着浓厚的喜悦和惊讶,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们也来了,那正好,一起吧!”他似乎并未察觉出不妥,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自认他和她们的关系可称作朋友,可他却忘记了现在他并没有经过易容,面貌和与她们相处时完全不一样,根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对于她们而言,现在的他完全是个陌生人。她们所认识的是路明远,而不是他。
只第一眼衣宛也从沈穆乐脸上觉察出他的不悦,尽管知道他不悦的原因,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很大程度上已把他旁边一直没停过嘴的完颜亮当成空气,似乎只要有他出现,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变得无关紧要。
完颜琦月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热情的男子,觉得很疑惑,他的面貌很眼熟,但是她并不认识,故对这个人的态度更觉得难以理解,好半响她才回道:“你。。。这位兄台,貌似在下和你并不认识。”一脸的为难尴尬,她求救地看向从看到她们就一直沉默的沈穆乐。
依旧是不变的白衣,沈穆乐从完颜亮一开口就知道他又忘了自己现在不是路明远,而是完颜亮了,再次觉得头大,正在斟酌措辞时,却看到衣宛的神色有异,似乎有着莫名的惊恐失措。
完颜琦月开口后,衣宛终于晃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在站在沈穆乐身旁的完颜亮身上,可只是一眼就让已学得悲喜不行于色的她刹那间苍白了脸,眼睛不由自主地露出恐慌,因为她认出这个言笑晏晏的男子是完颜亮,那个在元宵节那晚要强抢她回府的海陵王,明明不该这样恐慌的,但是她就是抑制不了的颤抖,尽管她知道他必定认不得她了,可就是控制不了的害怕,冷汗从脖颈处一直顺着流到后背。
除了沈穆乐,其他几人皆没有发觉衣宛的异样,因为再恐慌,衣宛面上还是称得上镇定如常的,只是偏偏他还是能察觉,不可理喻的察觉到衣宛身上这样微妙的改变,几乎可说是不可思议的敏锐。
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只镇定自若地向完颜琦月解释道:“不必在意,我这个朋友一向热情。”而后拉了拉不知状况的完颜亮的衣袖,悄悄地附在其耳边轻声道:“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路明远了。。。”一听这话,完颜方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地挠挠了头,连忙点头附和道:“没错,就是这样。”
看着这两人的样子,完颜琦月知道绝不是这样,但也不想追问,只是很好奇这个莫名其妙、明显热情到不合常理的男子到底和沈穆乐是何关系,想到自己现在是贵公子的打扮,又觉得很有趣,打叠起精神,装模作样地笑道:“既如此,沈公子,不如我们一同在雅阁一叙?”全然不发觉自己现在这样的打扮、言行举止都不符合她堂堂郡主的身份,反倒一副坦然模样,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完颜亮和沈穆乐本是要离开茶楼的,但是听她这么说,完颜亮是满心的欢喜,而沈穆乐是不好拒绝,于是两人皆是点头附和。
衣宛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跟班,毫无发言权,只能听从完颜琦月的安排,故尽管万般不愿也只能尾随着他们一起进入了雅阁。
完颜琦月显然是对这茶楼很熟悉,只随口对掌柜吩咐一声,那掌柜就恭敬地让小二把这一行人带到了二楼一间安静的雅阁,里面布置清雅,点着熏香却不让人感到一丝不自在,一切浑然天成,没有半分做作,让人说不出的舒心自在。
由于现在的衣宛是小厮打扮,所以并未入座,只和素语、琥碧琥兰一起站在完颜琦月身后,而完颜琦月则和沈穆乐、完颜亮围着桌子依次坐下。
各自安坐好后,小二也伶俐地端着茶来了,恭敬地一边为他们布好茶,一边问道:“客官,还需要点什么吗?”
“再来些招牌点心吧,记住要最好的。”未等其他人开口,完颜琦月就自觉地做起了东道主,自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又故作询问地对沈穆乐说道:“好不?”沈穆乐自然没有异议,只淡笑着点头。
身后的衣宛却不由地再次对着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出了神,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晚的初见,也是这样温和的笑容,如今却温和可亲得让她想哭,尽管已不再是对着她笑,但依旧让她不能自拔地迷恋。
迷恋是一种习惯,深陷其中却不自知,想要摆脱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似毒酒般惑人,刺激着每一处身体上的神经,让她一次次地对其缴械投降。
“在下延奇悦。”没理会衣宛的异样,完颜琦月很快就开始了自我介绍,她觉得完颜亮很眼熟,所以有意弄清他的身份,故言笑自然地看向完颜亮。
“敝人完颜亮。”并不打算隐瞒身份,因为皇亲国戚间的宴会交往本就平常,现在不说她们迟早也会发现他真正的身份,倒不如一始就开城公布,总好过被人发现来得好。
海陵王完颜亮,居然是他,完颜琦月不由一愣,她没想到竟是他,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惊讶,不禁回头观察衣宛的反应,却蓦地发现衣宛竟没有一丝意外,似乎是早就知道完颜亮身份的模样,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她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又心生了几分趣味来。
这油然而生的趣味让她粲然一笑:“原来是海陵王,幸会幸会。”说着拱手作揖,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完颜亮只觉得眼前一亮,并未觉得不妥,对完颜琦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只觉得眼前女子毫不做作,大方自然。
身后的衣宛不经不怪,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完颜琦月的不拘小节,她和其他三人一起向完颜亮施礼:“奴婢见过海陵王。”
声音唤回了完颜亮的失神,抬眼看向完颜琦月身后四个相貌秀丽的随从,他更加开心:“不必多礼,以后就不用向我施礼了,我和延公子一见如故,以后就不要太过拘束了。”
不管这话是真情亦或是假意,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他说的话,至于按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就看她们如何去想了,看着这几个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旁的沈穆乐只觉得不可思议可有无可奈何,看着这些人胡闹。
接下来便是和睦相处的时光,言笑晏晏,各得其乐,可也只有完颜亮和完颜琦月才是真正的愉悦,其他人准确来说只是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