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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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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竹林里漫步出来,两人皆不再言语,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听走在前面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忽的回头对正一脸深思状态的少年问道:“红玉现在好吗?”那一脸的关心,少年知道这句话其实她已经想问很久了,而现在终于问出了口。
衣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莫名的心虚,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已经从对周围人的旁击侧敲中得知红玉已不再是从前的红玉,她现在不是完颜明喻的贴身侍婢,而是本应是她现在的身份——金王府金王爷的第三个侍妾。
记得刚从音芳口中得知这件事时,自己抑制不了的惊讶吓坏了音芳:“怎么了?四小姐?有什么不妥吗?”忘了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音芳对她的称呼已从亲昵的衣宛变成恭敬的“四小姐”,四小姐,也不知衣宛这个名字是否也逐渐被人所遗忘,只记得这个光鲜的称呼“四小姐”,不知为何,每次被人这样叫时她便觉得难受,好像她已经不再是衣宛了,只有这个身份,她并不想要的身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全身都变得冰冷了,原来连红玉也被她拖累了,她心里觉得这件事的发生一定和她有关,毫无理由的推测,但却足以让她感到愧疚,是她害了红玉,是她冒用她的名字,是她。。。都是她的错。。。
听到这个名字,完颜明喻蓦地一阵刺痛,他想起了拥有这个名字的少女,那样温柔似水,那样坚强的女子,那个被他负了的女子,是他亲自把她推给了他的父亲,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忽然执意要娶红玉,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红玉,可他知道他不能够忤逆他父亲的意愿,是他默认了父亲的要求,从此那个一直默默喜欢她的女子成为他的三姨娘。
心很痛,当那个女子眼含着泪水轻声质问:“这就是公子给我的承诺吗?”那双狭长的眼睛睁着大大地,只为问他一句你真的那般无情吗?悲痛欲绝,女子的痛传达到他的身上,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为她拒绝父亲的要求,可他却知道父亲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够忤逆,也从才没有人能够左右他做好的决定,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行,于是他给的承诺只能成为一句空话,不能够实现的空话。
他摇头,然后道歉:“对不起,我毁约了,没能够护住你,对不起,红玉,对不起。。。”那么多的对不起也不足以抚平她遍满刀痕的伤口,一次次地受伤害,一次次的失望直至到今天再也无法挽回的绝望,她不知道为什么金王爷会忽然看上她,她只知道她这辈子都完了,如同衣宛说过的那样,这一生还很长,但,却已经结束。。。
红玉笑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哗啦啦的如泉眼般永不停歇,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她笑得声嘶力竭,她笑得喉咙嘶哑,但却怎么也不远停下来,她笑着说:“好,好,好,很好,真的很好,我红玉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喜欢你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事,你真好啊,世子爷。。。”那三个好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后面说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仿佛接不过气来,后面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弱,直至听不到,他想扶住她,他想安慰她,可是她却不让他靠近,挥手打掉他那只要靠近的手,一把大力把他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再也没有见他一面,一直到出嫁那天也不愿意见他。
她好恨,她恨他,恨他袖手旁观,恨她自己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喜欢他,恨她自己的心,更恨那个突发奇想的金王爷,她好恨这命运的折磨,好恨这不公的世道,好恨,真的好恨,好恨自己不能像衣宛那样离开,好恨。。。好恨。。。
带着那么多的恨,她控制住自己无数次想去见他最后一面的心,当侍女们帮她换上红艳艳,精致豪华的嫁衣和涂脂抹粉时,看着镜中那张精致绝伦,美丽柔和的脸,她苦涩地勾起嘴角,她想哭,可是却还是忍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然后是披上盖头,随着侍女的搀扶一步步地走向这未知的可恨的命运。
那一天晚上,天际没有一丝的月光,他静静地躲在隐秘处,看着她那红色窈窕的身影倚着身边的婢女一点一点地淡出他的视线范围内,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喝了很多酒,似乎很开心,可他却很难受,他真的很想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一定非娶她不可,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他没有资格过问他父亲的私事,尽管他那般不愿却只能无能为力。。。
“她很好。。。”收回那无边际的回忆,好半响,他才昧着良心回道,不期然地对上那双忧郁的眸眼,他听到少女言不由衷的叹息:“那就好。。。”衣宛自然知道红玉不可能过得好,她一直知道红玉喜欢的人是眼前俊秀无双的少年,可现在她却要嫁给素未谋面的金王爷,即使在多的绫罗绸缎,再多的珠宝玉器,也不可能让她开心,她是那般地了解红玉,这样的了解让她又是一阵难熬的痛,她为何救不了红玉?为何红玉要平白无故地受这番折磨?为何为何。。。
对不起,两人同时在心里无数遍地默念这三个字,为了不同的原因,可却同样对着同一个女子怀着无止境的愧疚,他们那样地走在雪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再次开口了。
浓浓的哀伤浮现在两个人脸上,直至走回客厅时,两人几近同时换上柔和的浅笑,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从门口一同踏入客厅的两人,同样的温润,同样的容貌绝世,同样的浅笑嫣然,如同一对璧人般契合,和谐得像一幅画,竟都在心中惊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那样的惊叹让衣宛有点无奈,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的她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不由觉得尴尬,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更让那些看客想入非非,唯有最边角的白衣少年在他们进来时依旧坐在桌前独饮独酌,一杯一杯地灌下美酒,也不理周遭人的反应,只无声地喝酒,愈是不悦愈是停不了喝酒,本不嗜酒的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就这般让人沉迷,因为它能让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记那刀割般的痛楚,忘记那个她。
旁边一只骨骼分明,明显习武白皙的手掌握住了他正要举手喝下的酒杯,“别喝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沈穆乐就这样看着沈钧崖把酒杯从自己手中移开,既不争辩也不为抗,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空着的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双手白皙润滑,骨节分明,貌似书生常年握笔的手,可只有他知道这双手不但握笔而且也握剑,握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无形的有形的,不一而足,可即使是这样,在外人眼里他仍旧是温雅无双的沈三公子,没有人知道这背后所拥有的肮脏和血腥,只有旁边的这个男子能够看到他内心的世界,而他却偏要把这个最不喜朝堂纷争的淡漠游侠拉进这浑浊不堪的漩涡中,把他从千里之外带回这个他早已厌倦逃离的家族。
对他一直是怀有愧疚的,可是有不得不如此,他已经脏了,却还要拉下那么多人下水,让他们脱离了原来的人生轨迹,心内的叹息声久久不得停息,他却只是淡淡地抬眼望向身边男子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眸眼,带着惭愧和探究,清澈的嗓音从唇边响起:“你后悔吗?后悔回来吗?”
“不后悔。”那人迅速回答,甚至不带犹豫,见问的人疑惑,又淡笑着补充道:“不后悔,我做的决定从来不会后悔。”那样的自信,那样的毫不迟疑,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意气风发,让听的人不禁从心内油然而生一阵钦佩赞赏之意,更是羡慕他那坦然自若,随心而动的洒脱。
白衣少年清雅一笑,那样的举世无双的清润淡雅,如春风拂过脸颊的柔和,能抚平人内心的嘈杂不安,但却看不出笑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情绽开如此绝代风华的笑靥,少年不再喝酒,他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既然已作出了决定那么就不能够后悔,也没有资格去悔恨,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做的抉择。
宴会终于结束了,送走了满堂宾客和完颜明喻后,不自觉地衣宛举目四看,果然已不见那白衣的身影,他果然早已离席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不应该有的妄想,可每次却都是失望。
暗自摇头,那样的期盼本就是毫无结果,又何苦折磨自己?衣宛带着琥碧琥兰离开了庭院,向梨满园走去,但脚步却很慢很慢,连衣宛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可就是不愿意放弃希望,即使不可能也不愿意放弃。
这条路很长,可是今夜她却希望它可以更长,经过朝夕烟阁时她甚至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人留在牌匾上的的字迹,只觉得好像可以通过那字通向那个人的内心,仿佛可以透过那韧性与温柔的笔锋看到那个人,两月没见,她只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喜回头,却不是他,而是沈钧崖,那一袭蓝衣,丰神俊朗,笑意嫣然,不同于往日的戏谑,有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安抚之意。
“四妹,你这是要找你的三哥吗?”温和的口吻,他笑着问衣宛,他自然知道是为何原因,但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他们的事他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但又怎样呢?这本来就是毫无结果的事,即使同情也无能改变这个不争的事实,他也不能。
连他也看出来了吗?那么那个人呢?他知道吗,如果知道为何还是如此?心内不断地提醒自己和那个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内疑问着,可面上依旧一片从容之态,让人看不出她的挣扎和矛盾。
“当然不是,只是看着这牌匾上的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罢了,衣宛谢谢大哥的关心。”少女浅笑淡淡,用毫不在意的轻松语气回道。
看着她死撑着不让人窥进她的内心深处,那样的浅笑嫣然,即使是最好的戏子也不能和她的演技相比,这样的炉火纯青,这样的自然,恍若天成的假面具戴在少女五官精致的脸上,让他洒脱的心也不禁一痛,明明毫不相关却忍不住为她感到心疼。
“是吗?是大哥罔撞了。说起这字,是那个小子十三岁时自己提上去的呢,记得那时候把字写好时他那一脸得意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说着,他就停下来,暗自观察少女的神色变化,果然不出他所料,少女脸上蒙上一层不自觉的喜悦之色,恍若已经想象出那人得意无比的少年轻狂神态,那一层戒备已经消去,只有美好与安详,带着一点幸福,似乎只是听到关于那人的点滴就已满足。
见他停了下来,没有说下去,少女投射了一丝疑惑眼光,但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装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看着这样孩子气的衣宛,觉得好笑,可又不愿让她感到难堪,于是接着说下去道:“他啊,那时得意得要命,可是第二天就被父亲叫去书房教训了一顿,说什么妄自尊大之类的,结果他毫不在乎,回来还赌气地让下人把字做成牌匾挂在院子前头,记得那天阳光明媚,阳光投在他那张稚气张狂的脸上,说不出的柔和美好。。。”
正想接着说下去,可从门口走出来的少年让他把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此时衣宛背着门口,且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未察觉到某人正在逐步地靠近,见他停下来,虽不催促但却用渴盼的眼神盯着沈钧崖,想他接着说下去,好让她能了解那人多一点,总好过对他的一无所知。
“怎么还没回去?”少年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几乎让衣宛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不可置信地回头,真的是他。
“见过三少爷。”琥碧琥兰反应过来连忙施礼。
“小乐乐也来了?正好,我正在和四妹说你小时候的糗事呢!”沈钧崖看出她的窘迫,连忙接过话头,走在少女前头抢先搭话道。
少年来回扫视了他们两人,好半响才淡漠开口,有着疏离和漠然:“已经不早了,夜晚天气凉,还是早点睡吧,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衣宛脸色霎地变得更加苍白了,她自然听得出他在赶人,他果然并不想见到她,即使是她的生辰他也不想看多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她抑制住心内割裂般的痛楚酸意,涩然一笑:“也对,那么衣宛不打扰三哥了。”而后转头对一旁呆在一边的沈钧崖感激地施礼道:“谢谢大哥今天和我说的这些,衣宛很开心,夜也深了,衣宛先行告退,明天见。”说着不等二人回答就转身带着琥碧琥兰仓皇离去,似乎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火速地离开。
沈钧崖本想挽留,可也看出衣宛心里难受,不愿再留下来,故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默然一叹,可对这个罪魁祸首他却更觉得头痛了:这个人。。。
少年神色望之淡然,可眼角一直注视的方向分明是方才仓皇离去的少女,那样的怆然,让人难以想象这个人的清冷气息如空气般连绵不去,可却依旧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痛。
那火红色的背影,灼灼地刺人双眼,象火焰般燃烧在眼前,心很痛,却移不开视线,只望着那片红色,心中浮现的却是那人和完颜明喻之间的对话、他们站在一起契合无比的画面和众人艳羡的目光、还有少女含羞的如花容颜,一幕幕地在脑海里放映着,让一向自持和温和待人的他竟破天荒地下了逐客令,而且对象还是现在他应该费尽心机去拉拢的棋子,可真的是棋子吗?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棋子,那么为什么他还会那般难受,为何明明两人真正相处时日短之又短,他却偏偏无法释怀?
沈穆乐不理解这样陌生的感受,他不懂为何今夜自己会如此反常,他只知道这一切似乎已经悄然离开了原来既定的轨迹,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连他自己都无法把握自己的情感,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前路到底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只知道心真的乱了,乱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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