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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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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腊月了,通过快一年的时间衣宛已经完全适应了沈府的生活,也渐渐接受了沈家四小姐的身份,她想她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她每天都活在欢声笑语中、活在锦衣玉食中,她应该知足了,但却不能。她居然还想着那个人,明知不可能却依然像飞蛾扑火般无法阻止内心深处的思念,可即使见了却也只能黯然神伤。
冬至是她的生日,雪皑皑一片的季节里出生的她注定了寒冷,无论是身处何地那刻骨的冷总是萦绕身前,那刻在骨子里的冷永远无法消除。
为了庆祝她十四岁的生辰,府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色彩斑斓的一片似为她而设,那样的绚烂,那样的喜庆,似把所有能让人欢愉的色彩集合在她眼前,这从前从没想过的景象骤然出现,那从来没有过的奢华和恩宠就像一场舞台剧的背景,只为了衬托主角的耀眼独特。。。
站在院前,她身上的红色狐裘很温暖很舒适,换去了平日的白衣素服,为了应景,那身红艳穿在身上灼灼如火,映衬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即使已添加些许胭脂也难掩茫然神色,自嘲一笑,转头对身后的琥碧琥兰说道:“宴会开始了吧?那这就去吧。”
走在雪地上,她忽然想起如若还在金王府,此时的她正坐在红色喜庆的新房中等待金王爷的驾临,等待那所谓的宠幸,而后在天明时正式成为金王府的三姨娘,成为暮烟最羡慕的女主子,而现在她终于离开了金王府,终于摆脱了既定的命运,但却跳入了另一个火坑,即使华丽,可是内质依旧肮脏。
少女红色背影炎炎如火,可偏偏只让人感觉到清冷,一股刻骨的寒意从中透散出来,琥碧琥兰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寒风拂过脸颊,带起无端寒意,不禁微微颤抖,可那红色身影却忽的再次转过身来,脸上笑意盎然:“怎么了?冷了吗?”
琥碧连忙回道:“回小姐话,奴婢不冷,谢谢小姐关心。”旁边琥兰也淡淡点头表示附和。
扫视片刻,半响方听到少女如精灵般悦耳的声音传来:“是吗?那么加快脚步吧,别让义父久等了。”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莫名的冷意,而后不再回头,向锦朔苑的方向走去。
“见过四小姐。”路上的下人们在经过她们时都恭敬地停下来施礼,对这一切衣宛早已习惯,却依旧不喜欢,只淡淡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也难怪府里的下人都在背地里称她为“冷面小姐”,可只有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琥碧琥兰才知道她也是爱笑的,只是不愿表露人前,她只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锦朔苑里早已坐满宾客,这些宾客皆是非富则贵,是沈霖希精心挑选过的,此次藉着衣宛生辰的名义聚集于此,说是为了庆生,可内里真正的目的亦不过是让衣宛早点熟悉这些她将来要打交道的人,为他的谋划做好准备罢了。
“四小姐来了!”一声吆喝神奇地让本嘈杂的锦朔苑蓦地静了下来,此番宴会她是主角,是今晚最受关注的寿星女,是沈霖希新收的义女,早在半年前就已是被朝堂议论纷纷的神秘女子,她所受到的关注甚至可比当今圣上的女儿,只因无人知道她的来历,无人知道她为何深受沈霖希的宠爱,无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衣宛见过父亲大人。”施施然地走进来,不理周围人的惊讶,也不理一些人脸上惊艳的神情,衣宛径自走到沈霖希跟前,屈膝施礼,抬起头时不意外地见到了恭谨地站在最角落处的沈穆乐,却没有注意到站在沈霖希两旁本应最先看到的两个年轻男子。
那么多的人,在那么嘈杂不堪的环境里,她最先注意到的人还是他,即使他只静静地站在最角落处,可知一眼她便能发现他的存在,那一袭不变的白衣永远是她不能忘记的牵绊。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但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微笑,便转过头去。衣宛收起那刺痛的感觉,控制自己不再往哪个方向望去,随着沈霖希的话看向被她忽略的那两个人。
却是旧识,衣宛不由在心内冷笑,可沈霖希却是不知她的想法,只自顾自地为她介绍那两人:“衣宛,快见过你的大哥二哥。”
左手边一袭青衣,脸上挂着清浅笑容的俊俏少年是沈忆,右手边蓝色锦袍加身,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可脸上却挂着灿烂无比的痞笑的是她的大哥——沈钧崖,和她有一面之缘的沈钧崖。
沈府里取名字从来没有固定的规律,也不像其他大家族那样按排行那样起名,而是随家主心意取名,所以他们三兄弟的名字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衣宛见过大哥二哥。”转向那两人,假装不曾见过面地礼貌施礼,脸上满是温顺乖巧的笑容,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沈忆不由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女,她是那个人的女儿,这就注定了她这一生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抉择,在这里看到她本是意料之内,可是她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却依旧让他感到一丝诧异,甚至装作完全没见过他的演技也让他不禁微微怔忪,但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变:“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着还顺势扶了一下她的手。
一家人,的确是“一家人”,一旁的沈钧崖心中冷笑一声,却是没有半点的痕迹表露在外,这也许正是他们共同的地方吧——从来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
“妹妹,不认得我了吗?我们之前不是有一面之缘吗?真伤心哪,妹妹你那么快就忘了哥哥我了呢。。。”说着,沈钧崖还配合着作出幽怨的神情,搭配着那张俊脸有着说不出的滑稽,那受伤害的神情,让在场的沈忆衣宛都有种杀人的冲动,只有沈霖希脸上还一副慈祥的笑容。
“哦?原来宛儿和钧崖已经见过面了?”沈霖希笑得慈祥,但不知为何衣宛只觉得寒风阵阵,愈发得冷,连忙抛开那个一脸幽怨的沈钧崖,笑着向沈霖希解释道:“是啊,义父,两个月前衣宛凑巧和大哥见过一面。”
抚着自己下巴的长须,沈霖希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便开宴吧。”
宴会上觥筹交错,满片皆是欢声笑语,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沈霖希和衣宛,再往下依次是沈钧崖、沈忆、沈穆乐,再后面是一些宾客,衣宛从没见过的宾客,但她知道,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在场的宾客无非就是一些富商、名流文人和官员家属之类的,衣宛兴致缺缺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呼宾客,强颜欢笑,待到接近宴会结束时她只觉得脸都笑僵了,全身乏力,只想立即回房休息。
“衣宛小姐长得真是天生丽质啊。”又是千篇一律的赞美,衣宛只觉得头皮发麻,对着这个满头首饰的贵妇她绽开笑颜虚伪地回道:“哪里比得上夫人的贵气逼人,衣宛哪及夫人分毫风致,以后衣宛还有劳夫人教导呢。”果然那贵妇听后笑得更加开怀了,衣宛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继续和这一大堆的女眷周旋,尽力做到八面玲珑,此时的她早已让人认不出她还是从前那个金王府的落魄少女,她,已不是从前的衣宛。
他进来时看到的正是满面虚伪笑容的衣宛,那一刹那他竟觉得一丝心痛,到底是什么让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让那双曾经澄澈如水的眼睛变得充满世俗的浑浊,是什么让她不得不带上一张虚伪的面具?
“见过世子。”沈霖希一行人在他踏进院子的时候就迎了上来,他的到来是所料未及的,所以沈霖希眼眸里有掩饰不了的惊讶。来人正是完颜明喻。
少年眼角含笑,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有着少年独有的韵致,一丝淡淡的青涩,又有一点稚气,一袭锦衣玉袍,朝天冠加身,侧帽风流也不过如此,周身光华似可与日月争辉。
“免礼。”少年连忙扶起弯腰施礼的沈霖希,可待扶好长者后,眼角却不忍不住瞟向衣宛的方向。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沈霖希善解人意地转头向一旁的沈忆低声吩咐道:“去叫衣宛过来。”沈忆点头,顺从地走向衣宛。
跟着沈忆的脚步走向少年,衣宛忽然有点彷徨不安,她没想到那么快就会见到完颜明喻,这个曾经帮助过她的青涩少年,她没想到那么快就要面对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多月前,那个善良,时而冷漠时而热情的少年,脾气古怪但依然不失为一个好人的少年,而自己现在却变得如此不堪,只觉得有种难言的尴尬。
“这是老朽新认的义女,衣宛。衣宛,快见过世子爷。”沈霖希坦然地向两人介绍,他自然知道衣宛见过完颜明喻,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竟能让堂堂世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失神良久,想到这里,他不免有点得意,他所选中的人果然不寻常。
“衣宛见过世子爷。”敛容施礼,脸上是毫无挑剔的温婉浅笑,既不显谄媚虚假又不显高傲无礼,只有真诚的敬意。
那样一双眸眼,还是那样的清澈无垢,但多了一点从前没有的味道,说不明道不清,却是真实存在的感觉,那一阵恍惚,完颜明喻竟忘了让她起身。
弯腰良久,仍听不见完颜明喻的声音,幸好一旁的沈忆轻轻地用手肘撞他,方使他回过神来:“免礼。”
衣宛抬头,眼睛盯着完颜明喻,有点迷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久他才有反应,但也不多想,她勾唇一笑:“谢世子爷。”
沈霖希看出完颜明喻有意想和衣宛独处,便顺水推舟:“衣宛,你帮我招待世子。”说着便抱歉地对完颜明喻施礼后顺手带着沈忆告退,留下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
衣宛不由暗暗咬牙:这个老狐狸!不过却不敢太过放肆,转头对一旁的完颜明喻笑道:“那就只好委屈世子了。世子,这边请。”
见到她的笑容,少年忽然想起那晚的初遇,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对着他笑,不同的境遇,但却是同样的笑,一样的讨好,一样的纯然无害,不由点头,跟着她穿过一片嘈杂来到一个僻静的庭院中,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是她领着他前进。
真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两边的风景不断倒退,雪地上一男一女的脚印,一深一浅,但都是安静,直至在一片竹林前停下来,少女回头对少年蓦地笑道:“世子,到了。”
原来是一片竹林,郁郁青青,即使是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依旧绿得让人嫉妒,但因雪的压迫却也不得不弯下腰肢,他听到少女金铃般的悦耳声音,有着一丝忧伤和无奈:“你知道为什么竹子能够屹立不倒吗?”少年摇头,却听少女略带自嘲的话:“因为它会在适当的时候放下自己的身段。因为它会折腰,世子,我也一样。”
少女又笑了,那笑有着绝世的魅惑,看似清浅却惑人至深,只觉得心魄都被其吸引,摄魂夺魄,在心脏处狠狠地撞击着,有一点痛,又有点迷茫,只盯着少女看,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很敏感,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她就明了他心中的惋惜和同情,但是她不需要,所以她笑了,并且告诉他这是她的选择,这是她为了生存而选择付出的代价,与人无尤,她不需要多余的怜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这笑意虽不及眼底,但衬着那双清亮的眸眼,只让人感到心疼,少年不禁慢慢地靠近衣宛,那带着淡淡哀愁的面容,让他忍不住想抚摸,想安慰她,尽管自己也根本无能为力,但只是想更加靠近她,给予一些自己所拥有的温暖。。。
衣宛眼睁睁看着那越来越接近的少年,她想后退一步,但抬眼间却想起沈霖希临走前的的嘱咐:“不要让我失望。”只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少年温暖的手指已触碰到她冰凉如雪的脸颊,她听到少年的呢喃的承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那澄澈如水的眼眸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看,几乎让她窒息的认真竟让她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是数面之缘,可是他却依旧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如同情人间最温馨的蜜语,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那一刹那他是真的这样想的,明知道只是一厢情愿,却偏偏想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取少女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笑颜,这样的执着,这样的傻,可偏偏却心甘情愿。。。
少女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啸的风声,激起少女一身的寒意,仿佛是有预感一般她猝然回头却只看到竹影斑斑,没有半分人影,那样地寂静无声,她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人:是他来过了吗?没来由的猜测,衣宛不由自嘲,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呢。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又怎么样呢?
“怎么了?”耳边是完颜明喻不掩担忧的声音,看到少女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他终究在少女久久没有回应时再次开口。
“没事。”再次回首,少女已褪下那迷茫的神色,轻轻摇头,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对少年的真挚承诺作出回应,不由感到浓浓的歉意。她不喜欢他,可是却不能直接拒绝他的好意,他那样的真诚,也让她不忍伤害,故她只能选择装作不懂,只能如同朋友一般回应:“谢谢你,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意料之内的回答,少年并不介怀,但内心隐隐感到心脏裂开般的痛楚,却也浅笑回道:“自然。”
那竹影深深,映在雪地上,如墨般没有半分亮色,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他仰头望月,却在没有赏月的心情。。。
是他心血来潮,躲在竹林里偷听,连自己也不能说明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只是想做便这样做了,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做出了与他平时作风迥然不同的行为,可是当看到、听到他们之间的亲密时,他却退缩了,那样突如其来的刺痛,那样撕裂着他的心脏的柔软,那样的痛楚让他不想看下去,怕自己看下去会忍不住从竹枝上跳下来暴露自己的行踪,怕自己忍不住就把那竹影上的少女带走,怕自己作出不能挽回的错误行径,所以他离开了。
可离开了,那心痛却如影随形,她不属于他,她喜欢的是金王府世子完颜明喻,她和他才是天作之合,而自己从一开始的出现就是多余,他和她终究也只是无缘也无份。。。本是预想中的结果,但亲眼见证方发现自己也并非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