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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魔 ...

  •   【是不是,其实,每个人,都是分裂的。心底都囚禁着一头只懂吸食恶毒的妖魔。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今晚喝了很多酒,也,接收了很多拥抱。
      站在洗手间的洗手台前,用手背冰了冰还在发烫的脸,白色的灯光也带着凉意,抬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发红的脸,甩甩头,有些好笑。
      现在的孩子怎么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还是因为终于摆脱了困顿压抑的生活,我们这些老师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教训他们,而随意下来变得胆大包天了?场面话一套一套的。
      但是,看着他们那么蓬勃的脸,那样灿烂的眼神,还是觉得,真好啊。他们一个一个,都那么可爱。
      全都忘了——忘了他们乱七八糟、偷工减料的作业;忘了他们在课堂上打的瞌睡,偷玩儿的手机;忘了讲了无数次还是做得一塌糊涂的题目;忘了总是吵吵闹闹的自习课,占用一点时间讲解错题时那一副说着“又来了,我就知道”的表情……今天的他们,都是要告别的孩子,话少和话多的,大胆和腼腆的,拘谨和落落大方的,没有区别。
      “老师应该只会记得成绩好的学生吧。”
      “老师应该会记得特别调皮的学生吧。”
      那么那些内向又平凡得不得了的人呢?多半会忘了吧。
      孩子心里总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告诉他们:
      “会的,而且时间越久忘得越多,但遗忘总是平等的,针对所有人。你们在变,我也慢慢变老。可是你们应该记得老师们啊,你们记得,再见的时候,走上前让我记起你就好啦。”
      我太想告诉他们,不必太在意你从前就不信任的人对你的记忆,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重要程度。要知道,你们的价值在离开我们那一刻,就不再是我们掌控的,不对,是从来都不是该由我们掌控的。千万别妄自菲薄,也别依赖别人的目光活。这很重要。
      可,还是算了吧。成长不能替代,道理也都是没有什么道理。时间是唯一的真理。

      “宋老师,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去吧去吧。”
      “啊,嗯……我也得去三班那边看看啊,你们先去好好玩儿,我看看等会儿有时间再过去找你们哈。”
      这当然是借口,这是经久不衰的场面话。
      但此刻,我们该退场了。把这一场几乎每年高考都被被提起的狂欢留给他们。
      其实老师,也是怕离别的。我们也不喜欢狂欢结束之后惨淡的结尾。反正这些小家伙压根儿也只想和老师吃完这顿散伙饭。之后,才是他们真正的告别仪式。
      大部分老师们都已经回家了,留下几位被孩子们缠住的,年轻的未婚老师们,有特权可以和他们玩下一轮。
      我上了两个毕业班的课,聚餐不在同一个地点,另一个总是可以成为从其中一个抽身的借口。婉拒了主任的顺风车,沿着美食街往滨河路走。一路上,看到无数狂欢的学生。
      很奇怪,他们都还那么年轻,我却总是在他们脸上看到某种壮烈的神情。
      他们笑了,醉了,哭了。追忆了,和解了,告白了。带着某种仪式的庄严。今天,人们也对他们格外宽容。虽然,那些唱歌的,真的蛮吵的。
      哈哈,我知道自己喝完酒之后就会傻笑,但是上天作证,今晚,我是微笑的,发自内心的。
      天气不如想象的完美,这两天都在下雨,。

      想当年我高考的时候。
      哦,我高考的时候,天气很好呢。

      那天下午,天空聚集了漫天的火烧云,美得不像话。天空是一条巨大的鱼,所有的云朵都是红色鲤鱼发光的鳞片,它们都像在燃烧,烧得发红甚至焦黑,就要脱落下来。似乎是诸天神佛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典。
      结束英语考试从校门口走出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都是有重量的目光,让人非常不自在。那个时候,庆幸我爸妈没有特意从县城过来守着,避免我必须迎着那些目光搜寻他们的身影。
      姐姐也没有来。
      我知道的,她那段时间很忙,没有精力照看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考试前一晚。
      我压抑着自己的脚步,又在几秒之后开始想要狂奔。
      也许一辈子都会记得那种心情,解脱的畅快混杂着掉落进无底洞慌乱的失重感,就像燃烧的云朵缝隙中露出的一小块蓝天。我以为,那样空落落的心慌,只是因为我结束了重要性被放得无限大的,人生的一场测试。
      天色还早,可我没有去姐姐的店里,而是回了公寓。没有店可去了,那个耀眼的招牌也已经化为了焦黑的污迹。半个月前,深夜的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半条街。
      从那以后,姐姐就在学校附近的酒店给我订了房间,甚至体贴地邀请了我最好的女同学一起住。这是她和我爸他们讨论过后的决定。
      我看着姐姐依然镇定的表情,和安抚家里人平和的姿态,然后把我爸和四叔劝回县城时还微笑的样子,觉得事情或许真的没那么糟。甚至从那位律师先生开始频繁出入的踪迹中,我竟然开始隐隐期待着,故事可以朝着旖旎的方向发展。
      后来想想,似乎正是因为有些不对劲,才让她显得正常。

      很久之后,我才从爸爸口中得知的。他当时喝醉了,所以通红的眼眶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自责又涌上心头,他说他和四叔走的时候,姐姐轻轻和他们都一一拥抱了,很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不要担心。”
      也许当时,从未有过的的羞赧和温情真的冲淡了担忧焦虑。
      可我们都不知道,那其实是告别。

      那天,踏进屋子,我明明听到了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却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寂静,奇异的寂静,静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吸进空气的风声。
      走得越近,那种奇怪的味道愈加清晰,然后我听到了大妈含混的呜咽。她被放置在浴室门口,面朝着浴室。一动不动,身上有尿液和大便的臭味。可是也抵挡不住,被水稀释过,却更明晰的血腥味儿。
      越过大妈的头顶,我看到了浴缸的景象。
      满眼的红色,像我路过的夕阳,刺伤了我的眼。
      那天的夕阳一直落到我的脚边,把地板也染上橙红,是温热的,像是,血漫过了我的脚背。
      我还记得大妈的表情,她明明不再有属于自己表情,可是我看到了她的表情。
      那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痛苦的表情。
      污浊的泪早就成了干涸的印记。

      姐姐,最终,还是用了最狠绝恶毒的方式,报复了她。
      似乎,也同样的,报复了我心底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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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酒精开始扰乱我的神经了,终于有了我爱的那种熟悉的晕眩。
      “宋榆!”有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雨声到达我的耳膜。
      我费了很大的精神才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感知到自己所处的时间,还有,漫天的雨。很久,我看着那个人朝我走过来,越来越近,才辨认出来是很久不见的孟演。
      甚至,来得及扯起一个轻松的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今天早上刚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遇到你弟了。”
      “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突然安静下来,我已经换了电话很久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英国?还是——”
      “还没定。”
      “哦。”
      他依然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也知道我能感觉到,可是他并没移开视线。
      “嗯。找个地方坐坐吧,下雨呢。太久没回来了,你熟,推荐个地方吧。”
      “这块儿我也不常来,出去再说吧。找个地方喝杯东西。你吃晚饭了吗?”
      “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还没。”
      “我服了。你不是胃不好吗?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那样。那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今天晚上到处都被包场了,我们找个小店吧。去吃砂锅米线怎么样?”
      孟演似乎愣了一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这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他太不公平。可,总要有人摆出平常姿态。
      可他还是原谅了我的似是而非,答:“好啊。今天你们聚餐吧,你怎么这么早出来了,本来有事?”
      在我搜寻借口的两秒中,他突然换了语气。
      “你今天,还好吗?”
      “嗯。”
      沉默其实比生硬地找话说要好,反正都如此尴尬了。

      他一直很沉默,我亦然。也许真是因为太久不见,在他感慨了几次周围变了许多之后,我们就再无话可说。也许,是不敢说。
      连回忆往事,寒暄叙旧都成了非常危险的事。毕竟,我们可以回忆的时光,抽丝剥茧,会牵连出太多不可说,不愿说的过往。
      最后,我们还是安静地吃完了热气蒸腾的米线,我的碗里因为他特意嘱咐,没有讨厌的黄豆芽。他也许不知道,其实后来,我再也没有刻意剔除不喜欢的任何东西。那种事情,也只有有人愿意在意时,才有意义。
      之后,我们更加沉默地沿着沉寂下来的街道走着。
      他不问,我不说。我不开口,他也无话可说。
      他送我到楼下。姐姐把房子留给了我。
      站在那株挺拔的黄桷兰树下,路灯掩映在繁茂的枝叶中,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株昙花。花开了,下雨之后,有湿润的香气。一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告别。捏着挎包的链子,沉默了一阵。

      “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时差还没倒过来吧。看你很累的样子。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出来吃个饭吧。”
      “我送你到门口吧。”他淡淡地说。
      心里涌起奇异的感受,我知道眼眶突然就开始发酸了,可是我忍住:“没关系没关系,路上有灯,这程度我可以看得见。”
      不自在的慌乱,我也没有办法控制。
      仔细想想,晕血、夜盲、幽闭恐惧,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当然,都很轻微,轻微到,可以完全忍受的地步。
      但是,就这样吧,我没有精神应付你了。
      “宋榆,你在慌什么?”
      “啊,没有,我就是觉得不太好。毕竟,我现在已经结婚了,被人看到总归不太好。”
      我躲闪着,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用我无法忽视的目光,他的目光有重量。
      我没有办法直视他,可他却不依不饶。安静地看了我半晌,开口时带了怒气:“为什么撒谎?你以为可以瞒多久?这么想结婚,又干嘛取消婚礼?!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啊?!”
      果然啊,他都知道了。
      “孟演,你知道,那不是因为你。”
      “我这么说了吗?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就好。”
      “宋榆,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吗,向远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你唯一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和他分手?”

      我没有办法开口,眼前的人,是我唯一不能敷衍也骗不过去的人。可是我开不了口。
      “算了。但是,今晚你不要回去,或者让我陪你。”
      傻瓜,他唯一傻的地方就在这里。永远不懂得,男人永远会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美化,无论他把她看得再明白,再懂得那个女孩儿缺点和心底的阴暗,也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的用意。
      “孟演,你以前说,我不可能活成姐姐那样。因为我缺了最重要的一点,我活得一点儿也不坦荡。我想,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其实,我并不怕的。这个日子也并没有那么特别。
      那不是我的障碍,我真正的障碍在于,看到姐姐穿着她那条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连衣裙漂浮在眼前,我心底,一闪而过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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