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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针锋相对 ...

  •   汪直一听,顿时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怒视着身后那个少女。只见莹镜仍是站在原地,毫无惧色,仿佛方才说话的人并非是她自己。

      汪直死死盯着她,冷冷反问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段英见汪直发怒,本已不安至极;如今忽然又见莹镜竟敢开口斥责汪直,更是吓得不轻。

      段英心想:“难道这姓张的是故意带了人来,想激怒汪直好拆我的台?!”

      他瞪着张敏,却见对方也是吓得目瞪口呆,显然压根不曾料到莹镜会有此举动。段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跪在地上早已汗流浃背。

      莹镜款步上前,不慌不忙,朝汪直施了一礼。她回视汪直,说道:“公公高义,宫中无人不知。而且公公自进宫以来,便由万岁与贵妃娘娘抚育,垂爱眷护之情何等厚重!公公忠孝双全,自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得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如今在公公面前的,便是有这好时机了!”

      张敏已经听得倒抽凉气,说不出话来。段英在旁听着,身上打颤,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这婢子好大胆!”

      汪直听莹镜如此说,眉目间如聚冰霜之色。他盯着这个宫人,不怒反笑道:“怎么?听你这话,难不成是要逼我去向娘娘面禀内安乐堂一事,这才是忠孝之举?”

      段英吓得磕头如捣蒜,没口子说道:“小人该死!都是小人的不是,公公且请息怒!”

      张敏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磕头,不住请罪。

      莹镜完全不理一旁着急的段英、与拼命朝自己打眼色的张敏,仍旧不紧不慢地回道:“公公所言正是!皇子身份未定,此事自是由圣意裁处;但皇子与其母独居宫外,不得面见天颜,此事却有违天伦!皇子居于西苑,宫中已渐渐传开,以公公耳聪目明,岂会半点不知?”

      汪直听了,“哼”的一声,扭头不去看她。张敏急忙摆手,示意莹镜不可乱来。

      但莹镜却好似压根没瞧见一般,继续又说道:“又岂止是内廷?如今就连朝中,也对此事议论纷纷。自从上月底乾清宫门走水之后,外廷中便有大臣上疏,请皇上接小皇子回宫休养。皇上虽未准,却已命司礼监太监向外廷传话,说是西内果有一子,并不隐瞒。这数年里,若不是皇上眷顾,母子二人,又岂能在大内中安居到如今?”

      汪直反唇相讥道:“你的消息倒灵通,难怪方才先认出我来。依我看,你才是那个包打听!”

      莹镜对他的嘲讽仍是不理,只是缓缓说道:“公公方才所说,确是半点不错。圣意如何,非奴等下人所能过问之事。但是,如今阖宫之中,众人明知此事,却只因一时担忧娘娘玉体违和、而不敢当面禀告,这才陷贵妃娘娘于不忠不义!试问小人等身为宫眷内臣,每日里侍奉贵妃,娘娘厚恩,遍泽六宫。娘娘代中宫执掌内廷,十余年来上下一心,从无半点差错,谁人不知?正因贵妃娘娘待小人等之恩,虽身死而不能报,因此小女才说,此事更应早早回禀才是!”

      汪直狠狠剜了这宫人一眼,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打扮寻常,却是从容不迫。目凝冰霜,顾盼凛然。那双眼睛毫不相让,回视自己,眼中光华,有如寒月清晖,灿若繁星。

      莹镜双眼一眨不眨,与汪直对视,不带半点怯意。她淡淡说来,当真言若利刃,词露锋芒:“公公,我等做下人的,自是应对主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等到事情遮掩不下去,反让贵妃娘娘成了宫中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那到时岂不是小人们的过错?!”

      汪直听着,忽尔一笑。他走到莹镜面前,直看进她双眼里。只听得汪直开口道:“听你这话,一口一个为主尽忠。想来,必是不惜自身性命,因此才敢作今日这番进言?”

      莹镜默然不答,抬头仰望,汪直身如修竹,姿若青松,虽在眼前,却似是遥不可及。

      汪直见她神色从容,知其决心已定。他又是一笑,逼问道:“你既要尽忠,那你这条命,敢不敢献于我?!”

      段英张敏此时,已经吓得不敢作声。莹镜默默凝视汪直片刻,双膝下跪,毫不迟疑道:“公公若要,只管拿去!”

      汪直不等她说完,却是一声冷笑。他扫视莹镜,只道:“大可不必。你的命,我不稀罕!”

      汪直不再理会众人,转身便走。他一脚踢开房门,甩帘而出,一声断喝:“送客!”

      众内官连忙跟过去服侍。这时才有内使进上房来,只见段英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扶着椅子站起。

      张敏呆呆趴在一旁,下意识转头看向莹镜。只见她垂首不语,正从地上慢慢起来。

      段英与张敏,只觉得头晕脑胀,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离了御马监。眼见四周鸟语花香,段英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张敏战战兢兢,向段英陪罪。段英叹了口气,摇头道:“话都说出口,收也收不回来,罢了!”

      他转头打量着默默跟随的莹镜,似笑非笑道:“好妹子,不曾想西苑里头还有你这样一位人物!”

      莹镜听而不闻,低头行礼。段英心中虽不安,但又见时候不早,怕安喜宫那边传唤,只得赶紧回宫去了。

      张敏待他们离开后,这才松了口气。他抱怨道:“我说你啊!平日里说得好好的,怎么一到那位面前,就这般顾前不顾后起来!”

      莹镜低下头,只道:“张叔教训得是,这番是我鲁莽了。”

      张敏埋怨了数句,心中却想:“这些话,迟早必定要说出口的。不是我,便是那段英。但这回由小妮子出头,把话全挑明了。汪直知道此事,不可能再装作无事人一般。只怕这事还得继续周旋下去……”

      他如此一想,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在面上,张敏仍旧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朝西苑而去。

      莹镜走出数步,忽尔停下。她转头盯着东边,只见那御马监的厅房巍峨耸立,气派不凡。少女默默看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内安乐堂处,张敏将此事一一禀告了纪芸。纪芸得知莹镜举动时,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待张敏说完之后,纪芸这才微笑道:“这回真是辛苦张伴了!若没有张伴这样忙前忙后的,我们还不知会如何。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能不能成,咱们谁也说不准,且走一步瞧一步吧。”

      张敏极力谦逊,又安慰一番,这才退出。这时,小皇子已经睡下。莹镜上前来,替纪芸轻轻捶腿。

      纪芸低声道:“傻妹子,你何苦自己出头、替我们揽下这事来!”

      莹镜却道:“娘娘,这事如今不说,日后也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如今若有什么事情,一应全在我身上便是了,与他人无关。”

      纪芸拉着她的手,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好妹妹,这事因我而起,本来该我受着才是的。只是,我如今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你这样为我们谋划,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莹镜笑道:“娘娘又来了!怎么又说这些?其实,如今皇子大了,事情是绝瞒不下去的。早一天让安喜宫那边得知,那边的怒气才会越小。一味瞒着只会惹祸。汪直此人早知这个道理,因此,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纪芸见她说得如此笃定,不禁好奇起来,问道:“听你这话,倒像是很清楚那姓汪的为人?”

      莹镜垂下眼,微笑道:“汪直得万岁宠爱、又自小养在贵妃那边。他的性情为人,宫中谁不知道?”

      纪芸听了,也觉得有理,便不再问。她又道:“如果这回真让安喜宫知道我与这孩子在此……要怎样,我都认了,只求能让他平安回宫,休要再像如今这样,毫无着落。”

      莹镜正要安慰,纪芸又道:“我说了这么些,其实说到底,哪里是在看安喜宫的脸色呢?我们所有人,不过都是在看皇上的意思!皇上直到如今都不认他,我最担心此事……”

      想起那个只得一面之缘、却能轻易定她们生死的至尊,纪芸不禁惧意顿生。莹镜明白她的心事,亦是无语。

      是啊,宫中诸人,说是怕安喜宫万贵妃,但是谁人心中不知?正因圣意宠爱,因此人人瞧在皇帝面上,这才去纷纷趋奉贵妃。

      一如这回,纪芸与莹镜张敏等人密议,要去走通安喜宫门路。无非,都是因为盼着能说动贵妃,好请她出面,劝得皇帝改变主意、让皇三子的身份得以光明正大昭告天下。

      纪芸凑近莹镜,低低说道:“妹妹,这回多亏你!我说的话,你千万休要忘了。日后若是到了贵妃面前,你只管直说是我的意思便是。”

      莹镜亦低声应道:“娘娘放心,我全都记着,绝不敢忘!”

      纪芸又道:“即便是在张敏他们面前,我都不敢说起那话来。只有你代我转达,我才能安心。”

      二人窃窃私语,说了好一阵。纪芸因用神过度,喘息一回,只得又歇下。莹镜待母子二人熟睡后,这才轻手轻脚离了西梢间,独坐在外头明间里守着。

      这时,莹镜方才发觉,自己贴身的中衣,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了。

      莹镜闭上双眼,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漫天火焰。周遭惨叫声、厮杀声四起。

      父亲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城墙旗杆上。母亲手脚与躯干分离,眼睛瞪得大大的。父母的双眼,竟然开始转动,朝向呆立的自己……

      瑶儿、瑶儿……瑶儿,快跑!

      那不是父母的呼喊,而是姐姐的嘶吼:“小妹,休要回头!你快跑!跑!”

      她猛然睁开眼睛,一切尽归平静。莹镜默坐片刻,嘴边忽尔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心道:“汪直,我这条命早就断送过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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