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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雪消冰释,景和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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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便是青崖书院每月难得的休沐日。
一个穿月白色锦袍,长脸浓眉的书生手持折扇,摆着迎风而立的姿势,站在青崖书院门口的石狮子旁边。
远远看到此人,宋灵石嘀咕道:“哇,穿白色衣服那人谁啊?长得有点像郑兄。”
姜子腾低声道:“不是吧,郑兄不是昨天晚上就不见人影了吗?哎,你看那人手里的扇子,好像是象牙的!”
听着背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走在前面的陆观停住脚步,无奈道:“宋兄,姜兄,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必……”
“陆兄莫要客气了,我可是跟韩斋长打了军令状的!”宋灵石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今日陆兄去往何处,我就跟到何处!”
姜子腾也附和道:“对啊对啊,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大家一起多热闹啊!”
陆观扶额轻叹,足下生风地径直走出青崖书院的大门,宋灵石和姜子腾二人连忙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门口特意穿了月白色锦袍搔首弄姿的郑慕言见三人走远了,大叫一声,提起前襟奔着追上去:“喂!你们三个,等等我啊!”
……
于是,陆观屁股后面跟了三个人,堪称浩浩荡荡地往临安府走去。此时正值三月节,处处可见外出踏青的游人。
姜子腾看着路边正在放纸鸢的小童,一脸羡慕嫉妒恨。
宋灵石好奇道:“寒食清明加起来明明是四天吧?为什么书院只给一天的休沐?”
陆观轻哼道:“我等身为应考学子,悬梁刺股尚不为过,怎可耽于玩乐。”
四人越是临近集市,人群便越是熙攘。郑慕言扭身躲开一个小童手中拿的糖葫芦,生怕糖浆蹭到自己的锦袍上,他埋怨道:“你们非要去集市干嘛?要我说,不如去得意楼,翠云阁,红绡馆……”
“郑兄若是嫌人多,大可以自便。”宋灵石义正辞严道:“陆兄手不方便,我们护送他去采买些草木灰除墨渍,是办正经事,又不是闲逛……”
这时,一股酥脆焦甜的油香味从不远处飘来,宋灵石鼻子一动,立即丢下众人,循香而去,挤进旁边炸馓子的小铺里不见人影。
“他不是说护送你……”郑慕言瞪大眼睛,看着一只手吊在脖颈上的陆观。
被宋灵石抛于脑后的陆观扶额无奈道:“走吧……”
等宋灵石嘴边沾着蜜糖,捧着堆成小山的金黄馓子出来时,三人早已经不见踪影。
宋灵石一边嘎吱嘎吱嚼着酥脆烫嘴的馓子,一边往前寻去。不一会儿,又被一阵齁甜的豆馅香气牵住了鼻子。
宋灵石拨开人群一看,是家卖艾团的铺子,一个个小团子油绿如玉,光滑圆润,仿佛在朝她招手:“来吃我啊~来吃我啊~”
宋灵石双眼发直,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
……
陆观用左手从怀中掏出铜板,递给卖货老丈。
老丈便将称好的皂角、草木灰等物麻利地包裹整齐,用麻绳一一绑了。
此时,三个“护卫”一人不剩,全部阵亡在琳琅满目的集市中。
陆观转身回望,身后只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陌路人。
从始至终,一如既往。
陆观自嘲地抿嘴轻笑,提起包裹好的东西,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踽踽独行。
忽然,陆观手下一轻,拎着的包裹不知被谁一把夺去了。
陆观慌忙转身,定睛一看,晴天艳阳下,一人气喘吁吁,热气腾腾站在身后,竟是宋灵石。
宋灵石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囫囵不清道:“你拿这个。”
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敞口油纸包被塞进陆观手里,里面赫然装着馓子、艾团、枣糕等各色吃食。
宋灵石一只手提溜着从陆观手里抢过来的包裹,另一只手不住地用手往脸上扇着风。汗珠顺着宋灵石的额角滑落,她不甚在意地抬袖一擦。
陆观愣了愣,不解地轻蹙眉头道:“你……跑着来的?”
宋灵石指着陆观手里的油纸包,理所当然道:“对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找了你半天!”
说着,她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只艾团,眯着眼美滋滋道:“你看看,这可是刚蒸出来的!外皮软糯滑嫩,内馅香气浓郁,甜而不腻,又带着艾草的清香……”
宋灵石说着,忽然瞥见他的右手还挂在脖颈上动弹不得,便顺势将那只艾团送到陆观嘴边。
“不必了……”陆观皱着眉躲闪,险些被糊了一嘴。
宋灵石不依不饶,硬是追着塞到了他口中。艾团一咬即破,里面的豆馅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满满的细腻香甜。
“好吃吧!”宋灵石得意地摇头晃脑,眼睛笑成了月牙,一副老饕本色。
她一边看着两旁摊位上的各式小吃,一边指点江山道:“说白了,这世间美味啊,都是刚出锅时候吃个新鲜。”
“若搁置一旁,久而不食,便会冷硬干瘪,食之无味。正所谓‘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①……”
“陆兄,你说是吧?”宋灵石说到兴处,扭头笑道。
然而身后只有一个挑着箩筐,叫卖家禽的小贩憨笑着跟她四目相对。筐中的活鸡活鸭争先恐后将脑袋从孔缝中伸出来,冲着宋灵石友好回应:
“嘎嘎!嘎嘎!”
“咯咯哒!”
宋灵石手搭凉棚,翘足望去,只见陆观已然落后一丈有余,吊着右手艰难地在汹涌人潮中穿行。
她翻了个白眼,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气恼道:“这样吧,把这个也给我!”宋灵石一把夺过陆观手上拿的油纸包,此时她自己两只手上都满了,便对着陆观甩了甩袖子管,颐指气使道:“你,拽着我的衣服,务必跟得紧些!此处人越来越多,咱们若是走散了,再寻可是不甚容易!”
陆观看着宋灵石气呼呼的背影,眼眸微垂,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揪住了前面之人的袖角。
天气晴好,暖日和风,陆观默默跟在宋灵石后面,听着她嘴上一刻不停的说着:
“这日头,简直晒死了!”
“哎呀好累啊……”
“陆兄,咱们一会儿出了集市,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两人的身影渐渐与熙攘人群融入一处。
……
宋灵石一路领着陆观,终于从挨肩擦背的临安集市中钻了出来。
不远处就是拱月桥,宋灵石往上一指,扭头笑道:“陆兄,我知道上面有个亭子,景色甚好!咱们去坐一会儿吧!”
“好。”
***
凤栖亭中,穿月白色锦袍的郑慕言正坐如针毡。
对面站了五六个人一字排开,皆是着锦穿罗,戴金佩玉的纨绔子弟。
正中央的石凳上坐着一人,鼻如鹰嘴,眼露三白,手持一柄湘妃竹扇骨的折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慕言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缩在角落里当背景的姜子腾抬眼瞄了一下,只见对面那人身上穿着和郑慕言如出一辙的月白色锦袍,心下暗道不妙。
烈日当空,两个人身上的同款锦袍交相辉映,场面相当尴尬。
“慕言兄,你说巧不巧!”对方阴阳怪气道:“我近日偶得几个佳对,正想要找青崖书院的高才讨教一二,你便自己找上门来。”
郑慕言嘴里发苦,收起折扇起身作揖,干笑道:“望才兄实在折煞小弟……”
那人盯着郑慕言手中的象牙折扇,目光愈发不善。
姜子腾慢慢蹲下身,缩着脖子,偷偷往后挪蹭着,打算趁机溜走,却不料被郑慕言反手一把揪住。
“郑兄……你拉我作甚?”姜子腾眼神躲闪道。
“姜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吧?”郑慕言龇牙咧嘴,瞪着眼睛,神情扭曲道。
姜子腾低声嘟囔着:“要不是郑兄你非要穿得如此惹眼,也不至于被死对头一眼认出来……”
***
“等一下,亭子里好像已经有人了。”宋灵石走着走着,忽然一下子窜上路边青石。她将包裹放下,手搭凉棚,眯起眼睛,踮脚望去。
只见凤栖亭中有七八个人影晃来晃去,一派热闹景象。其中一个人还凭栏而立,远远地往桥下挥手致意,端的是一副美好温馨的携友出游图。
宋灵石从石头上跳下来,摊了摊手,垂头丧气道:“陆兄,咱们只能另找个地方了……”
陆观也抬眼望去,疑惑道:“亭中那个人,是在朝这边招手吗?”
“是游人吧?”宋灵石不以为意地捡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
两人刚要转身离去,便听见从亭子里远远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喂——别走——是我!!!”
宋灵石和陆观为之一震,惊疑地对视一眼。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熟悉身影扑在凤栖亭的栏杆上,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来了。
“宋兄!陆兄!”郑慕言双目含泪,神情激动,仿佛离家十余载看到久别重逢的亲生爹娘一般,拼命地冲着二人挥手打招呼。
宋灵石的后脊梁一阵恶寒,直觉告诉她,肯定是什么麻烦事。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宋灵石扭头,笑眯眯地对陆观说。
郑慕言伸着的手僵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