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绯剑如虹》煮酒少年

16、第 16 章

　　闻惊虹说回去打工，就真的回去了。

　　在那个油腻腻的餐馆后街，沉默的洗着堆成山高的餐盘。

　　脏兮兮的盘子们被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大盆里，洗过一遍，就直接把盆里面的水倒进后街的下水道。

　　苍蝇蚊子围绕着脏兮兮的下水道打转，嗡嗡作响。

　　时绯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到底没盘根问底，提步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身后戴着荧光粉手套却仍旧感受冰凉的水不停地往手上灌的闻惊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洗洁精崩到了眼睛，洗盘子的动作突兀的停住了，过了两三秒，她把胳膊抬高，用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姿势蹭了一下脸，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时绯从小巷子里面走出去。

　　这一回她没把自己饶进死胡同里，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知道这会儿无论是打车还是导航，都能轻易地把自己带回酒店去。

　　是啊，明明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大路来着。

　　她买了一支冰激凌，没什么灵魂的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那是为了什么，我现在一副走进死胡同的感觉呢？

　　时绯百思不得其解。

　　她手机的各种来电各种信息络绎不绝，不用点开就知道肯定是那一家三口在发疯。

　　要是平常，有这样的乐子她早就把手机点开兴致勃勃的看戏了。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这种消息提示显得有些嘈杂。

　　路过的一个好心的姐姐拍拍她：“你手机在响啊。”

　　时绯：“嗯，有个骗子想骗我钱，但是操作失误，倒给我转了五百万，正发疯呢，不必理会。”

　　好心的姐姐：“……”

　　这姐姐大概以为时绯脑子有病，一点一点的挪走了。

　　时绯一只冰激凌吃完，才接通了林神经的电话。

　　林神经的嗓子再也办法那么甜了，像是撒了一把盐，揉了些挥之不去的恨意：“……你满意了吗？”

　　时绯将冰激凌的包装袋折了又折，疑惑着问：“你在说些什么啊？”

　　林神经：“我在说些什么，你听不懂吗？”她冷笑一声，“不管你把自己摘得多么干净，但你毁了陈翡是事实。你就不怕你父亲知道了生气？你半夜梦回，不会觉得自己残忍？”

　　这种毫无威慑力的质问对时绯产生不了任何的伤害。

　　但她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时绯于是将声音放沉，冷静道：“别着急把脏水往外泼啊。”

　　包装纸没有折纸专用纸好用，好几次都滑不溜手，时绯也半点不着急。

　　“进局子难道不是因为她自己偷别人的东西，才会被警察带走吗？还是说……”时绯微微笑了一下，“你把她自己吸du这种行为，也算到我身上了？”

　　林神经：“……”

　　时绯手中的飞机折好了，眼看林神经沉默不语，她笑的就更开心了。

　　“陈翡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她家教不行，算起来是您教育‘有方’，与我无关。你说我父亲伤心——可是陈翡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伤的哪门子心呢？”

　　林神经呼吸粗重起来。

　　她知道时绯已经知道了陈翡的身份。

　　但只要时绯不承认她知道，林神经就不能自爆。

　　简直无解……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时绯却不想再和她周旋了：“您的录音可以收起来了，何必呢？陈翡对您而言，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呵呵。我还有事，就不和您多说了。”

　　时绯半阖着眼，手腕轻轻一动，飞机就脱了手。

　　“您不如回家看看，别在让别人，占了您千辛万苦挣来的位子。”

　　飞机撞进了垃圾桶里。

　　挂电话前，她听见林神经的声线扭曲：“时绯——！”

　　她一点也没留恋，把林神经的声音统统关闭在黑屏里。

　　林神经现在还能这样看似疯癫实则理智的录音套话，就证明陈翡这件事在她眼里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也是，陈翡年纪小，平时虽然装的不像，但好歹在外人面前也有努力往贴心乖巧的人设上贴。

　　那帮女混混倒是身上有案底，林神经努力运作一下，也不是不能把陈翡往‘被人骗了’这方面带。

　　至于偷手机……

　　本身也是女混混那边先栽赃，就算对方不相认，花点钱估计也就能让对方改口了。

　　但是这种直接打电话套话的行为未免也太着急了，她这么容易自乱阵脚的吗？

　　时绯心里的疑惑还没落下来，下一个电话已经接踵而至了。

　　时绯：“……”

　　她刚怼完林神经，这会儿心情正好，虽然不知道这两口子闹什么幺蛾子，但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经过手机的传导，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失真。

　　然而还是能听得出来陈宝国声音里面一点隐藏不住的喜悦。

　　时绯：嗯？

　　陈宝国克制了一下，才询问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时绯：“……有什么事吗？”

　　陈宝国这动静听起来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兴奋有点不正常。

　　时绯本能觉得不对，心里已经充满了警惕。

　　陈宝国道：“今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小翡各有错处，但不论怎么说，小翡年纪比你小，你该让让她。何况你阿姨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你就低个头，认个错，也当我这么些年没白养你。”

　　时绯：“……”

　　嗯？

　　陈宝国疯了吗？

　　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等等。

　　话说之前她已经成功使陈宝国对林神经产生怀疑的，现在怎么听起来两个人好像反而和好了？

　　出轨这种事情，一旦产生疑问，就像是撕开的口子，只会越来越大，就算勉强补回去，也会有一道显眼的伤疤。

　　何况陈宝国本身也不算是一个十分大度的人。

　　林神经怎么做到的？

　　时绯于是试探着：“听起来阿姨好像病的很严重啊……”

　　陈宝国果然上钩，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阿姨身体好的很！她……”

　　这个断句变得格外突兀，好像是身边有人拦了他一把。

　　时绯心里一沉，忽然间就有了猜测。

　　她眼底不带半分笑意的冷道：“看来家里要添新成员了呢。”

　　陈宝国不是一个演技特别好的人，毕竟他年轻的时候糊弄一个陷入爱情中无法自拔的恋爱脑就让他后半生拥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上了年纪之后钻营又钻不明白，每天沉溺在林神经制造的温柔乡之中，都快要把他的脑子捂退化了。

　　陈宝国也没指望自己能瞒住，沉默一会儿就很爽快的承认了。

　　“你要想开一点，毕竟你妈……也走了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吗。”

　　时绯笑：“我是在说这个吗？”

　　陈宝国声音沉了一点，像是在训斥，又像是在威胁：“那你就什么都别说了吧。”

　　时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从舌根泛起一阵苦意，像是喝了一碗中药，喝的时候不觉得，等到它逐渐进入喉咙，才渐渐泛开那种苦涩感。

　　苦的她咽了两咽，都没能把这种难受的味觉吞干净。

　　她听见自己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那就看看能否如你所愿吧。”

　　这对心怀鬼胎的父女，就在将近十秒钟的沉默对峙之中，结束了通话。

　　时绯在炎炎夏日之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她摸出兜里的糖，也不看是什么口味，剥掉了糖纸就往嘴巴里塞。

　　其实她知道陈宝国一直想要一个男孩。

　　就像每一个没什么本事但总觉得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神经病一样，陈宝国也是有生男孩的强烈欲望的。

　　要不是因为原配小三生的都是女孩，在找的小四小五都没能生出什么东西来，陈宝国不会一直这么咸鱼。

　　时绯从来都不讨厌自己的性别。

　　虽然她的母亲总是柔弱像是经不起风雨的玫瑰，虽然她的母亲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了自我，但那是她自己没能把自己的生活活明白。

　　时绯庆幸自己是一个女孩。

　　所以有的时候，她甚至可怜陈翡。

　　因为陈翡的母亲明明也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母亲，但是她从来没有真的爱过她自己的女儿。

　　林神经一直以来都把陈翡当成是自己上位的工具人。

　　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男孩，因为陈宝国想要。

　　所以明明这一次陈翡几乎要被毁掉人生，她依然能冷静的给时绯打电话，看似莽撞，但实际她一点也不慌。

　　她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时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哪怕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孩子的性别，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的血缘，但是有了孩子，就有一半的可能是男孩。

　　陈翡……

　　是一颗在瓜熟落蒂之前，暂时用来保存地位的半废子。

　　林神经想要抛弃她了。

　　就像陈宝国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时绯一样。

　　时绯并不为陈宝国廉价的父爱而遗憾难过，会这么气愤主要是觉得荒唐。

　　太荒唐了。

　　好像梦回封建统治，他不仅想让女人裹小脚，甚至想要裹起她们的大脑。

　　太荒唐了！

　　时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下午。

　　兜里的糖纸空空如也，她走的腿疼。

　　天黑下来，看自己的手指都显得模糊。

　　她四下一瞅，竟然有种‘早有预料’的平静。

　　果然……

　　又转到平房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