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外传》饭三顿

11、惊心

　　靖远脚步逡巡，回想宴席上的一幕后心发凉。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理由所有的好事都能够让他沾上。万安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他掏心掏肺对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靖远搜肠刮肚想着法子找理由，告诉自己也许是父子血亲，也许是他爱母亲，所以他对自己很特别。他们是亲人，和外人是不一样的。也许，万安本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外间的传言只是世人对他的误会。

　　行宫很大，道路蜿蜒，绕得靖远几乎迷路。经过偏院的时候，靖远对着院门望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摇头离开了。

　　万安对他很好，对靖威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自己住的是行宫中热闹的地方，靖威又怎么会被安排到如此偏僻寒碜的地方。

　　靖远自嘲地笑自己，一直觉得陆府算是豪奢，却不想与这行宫相比竟是微不足道。以往觉得自己见多识广，现在看来竟是只井底之蛙。各处侍卫精神抖擞，如雕塑般站了一夜也不见懈怠之色，看见靖远也纷纷行礼。靖远暗道，这才是正经的气派。

　　偏院院门处，靖威肩上搭着万鸿晞的披风，靠着弧形洞门看着靖远离去的身影。

　　送走万鸿晞，正要回头的时候瞥见了靖远往院门走来。靖威高兴迎上去，还没到门口却见靖远摇头走开，连头都不回。

　　手轻抚身上的披风，质地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披在身上却是很暖。万鸿晞衣着单薄，清晨的时候天气特别冷些，他却将披风留下了。

　　与万鸿晞，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虽然他们暗中都在算计对方，却在不计利害之处互相关心。

　　靖远的身影消失在靖威的视线里，靖威扶着墙一步步往回艰难挪动。进了屋，靖威一头栽进床里，一动也不想动。

　　哥哥不知道他在这儿，所以才没有进来。刚才那番忙碌的样子，一定是在着急寻他。如果不是自己走不动，他一定要追上去，让哥哥安心。

　　全身上下疼痛叫嚣，骨子就要散了似的。内脏又是翻腾，没有进食灌下许多酒，胃里烧得难受。

　　但天快亮了，这一天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应付，他还不能鸵鸟似的窝在被窝里睡觉。哥哥面临太多的危险，他不能看着靖远出事。

　　咬着牙撑起身子，看了眼手指尖的血迹，瞥见铜盆里还有些水，就伸进手去。水冰冷刺骨，血固在手上不溶于水里。

　　靖威狠狠搓着手指，撕下了血块，指尖又渗出血来，就泡在冰水中一些时候。等血止住，靖威抽出手在一边随意擦了，又拘了点水撒在衣摆上，将几个血点搓去。

　　做完这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暖烘烘地照着一地的雪，却惹得更冷起来。院门口一片“叽叽喳喳”，靖威猜想那又是来招惹他麻烦的人。

　　将万鸿晞的披风仔细叠好放在床上，靖威掩门往院口走去。门口几个年纪不大的丫鬟正凑在一起说话，云儿也被围在了其中。

　　这些丫头并不知道靖威靠近，只是只顾讨论自己的话题。靖威不想自己送上门去，便站在一边听她们说话。

　　云儿眼神灵光，一眼看到了靖威，赶忙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拉起靖威走开老远。那些丫鬟只是好奇地看了眼，并没有跟过。

　　“公子……”云儿扑扇着眼睛朝着一群丫鬟看了看，又拉着靖威神秘地说，“云儿听说义军围攻穆州城了，穆州城里面能跑的人都跑了。”

　　靖威一愣，却旋即对着云儿笑道：“你们小姐妹谈论的就是这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们为什么还在？”

　　云儿撅了嘴，缴着手帕嘟囔道：“公子你是不信我么？要是能走，我们这些个丫头怎么会愿意多留在这儿一天！”

　　靖威淡淡一笑，云儿回头扯住靖威手臂，眼中急出了泪水，“公子，云儿求您带我走。”

　　云儿是个心思单纯的丫头，这么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也让靖威相信了她的话。门口聚着的几个丫头低低议论了几句，互相使个眼色神秘走开了。偏院靠近行宫外墙，隐约也听见了外面的吵闹之声。

　　靖威望着对着外界的院墙发呆，义军攻入穆州城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只是太快了。万安在这儿，他手下的精英也在，义军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攻破穆州城。

　　“将军呢？”靖威略微皱眉，如果义军真的进城了，那他的戏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如果他猜得没错，万安必定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暗中撤退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把靖远也带走了。

　　但愿万安还是看重靖远的，带他走至少能够让他暂时安全。万鸿晞一早的时候就着急离开，问及缘由的时候言辞闪烁，他也是知道撤退之事的吧。反正自己是注定被丢弃的人，在这行宫中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靖威收回眼，看着身边着急的云儿，轻叹道：“你走吧，跟着我就更是走不了了。”

　　万安明摆着就是要让他死，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离开。更何况，他还要打一个赌。陆赞在义军之中，靖威赌他会来穆州，赌他在意自己。

　　“公子……”云儿啜泣，捏着自己的衣角伤心不已，哭了一会儿抬头对靖威道，“公子，外面很乱，云儿一个人走不出去。云儿怕死，但如果没有活路，云儿宁愿死在公子身边。”

　　靖威心下明了，这丫头竟是动了情。靖威摇头，哄着她，“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你留在我身边，只要我有命在，也不会让你有事。”

　　云儿抬起头，一双眼带着泪花，却已不似刚才绝望。靖威一句话，对于云儿来说就是一个承诺。靖威别过头，躲过云儿满怀希望的眼神，心中几分内疚不安。

　　他没有把握，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放进了一场赌局里面，更别说身边的人了。但他知道云儿出去也很危险，留在这儿他至少能保证她不受苦。他瞒了云儿，自己不问她的意愿就将她也引入赌局，这对她不公平。

　　喊杀声越来越近，云儿脸色煞白，靠在一边墙上发抖。行宫里面不时地传来尖叫声，似是有人遭了毒手。没有兵刃相接的声音，惨叫显得格外惊心。

　　靖威上前几步，扶住云儿，“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云儿愣愣地点头，眼角瞥见几个弓箭手朝着他们摸索过来。弓箭手躲在树后，拉弓搭箭，云儿大喊一声用自己的背堵住了那个方向。

　　靖威一惊，只听见响箭入肉，云儿乌亮的眼睛瞪得更大，嘴角汩汩的血涌了出来。云儿娇弱的手死死抓着靖威衣袖，堵住箭可能射过来的方向，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响箭的声音又响起，靖威推开云儿，箭直奔他的心口。云儿滚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摸着，眼里又露出了绝望。

　　云儿，你何必为我挡箭，他们要的是我的命。靖威回头一笑，他可不想云儿身上再多几个窟窿。云儿手垂落，头缓缓摇着。

　　眼看着箭就要没胸而入，靖威眼前闪过一帘银光，要命的的箭被劈成两截往两边飞去，一个让他安心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弓箭手面面相觑，背着弓从隐身的树后走了出来。陆赞负剑而立，对三人道：“这交给我就是了，你们几个去搜查别的院落，莫要误伤人命。”

　　蓝衣弓箭手，将手中的箭反手插回箭筒，却对着陆赞使了个眼色。陆赞会意，手中宝剑划出两道剑气，将另两个弓箭手毙命于剑下。

　　“统领已带人进正殿，见不到军师必定起疑。若军师相信属下，就将这里交给属下。”蓝衣弓箭手看了眼地上的云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

　　陆赞点头，收剑快步往外。靖威回神，刚想喊他一声，却已经没了人影。蓝衣弓箭手奔到云儿身边，将弓放了抱起了云儿。云儿眼神迷离，已经处于魂游，靖威也赶紧扑了过去。

　　“滚，都是你，害得云儿如此！”弓箭手推开靖威，怨恨的眼神瞪着靖威。云儿小手扯着他衣袖，声音很是低落，弓箭手俯下身，只听她说：“哥哥，别怪公子了，是我心甘情愿的。”

　　弓箭手抱着云儿，将她的头靠在胸口，云儿微微聚集起来的眼神望着靖威，浅浅地笑着，“云儿只是个丫头，配不上公子，云儿为公子而死，他日公子飞黄腾达之日若是还能记得云儿，云儿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傻丫头……”靖威莫名感动，别过头忍住涌动的泪水。云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求道：“我哥哥一身的本领，因着出身一直无法很好施展，公子能不能看在云儿的份上，多多提拔他？”

　　“好。”靖威答应着，尽管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他自己都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谈什么提拔别人？云儿哀求的眼神，微弱的气息，他却是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云儿微笑着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弓箭手抱着云儿凄厉长啸，云儿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本以为可以相见相聚，却不曾想变成了永别。

　　巡逻的士兵到了别院，愣愣看了眼弓箭手，又瞅一眼靖威问道：“符参将，这是什么人？要如何处置的？”

　　符明君抬起头怨愤地看了靖威一眼，哼道：“这人是万安的亲眷，捆了压入地牢中，等统领发落。”

　　若不是妹妹动了心，就不会为他挡箭，那样妹妹就不会死了。既然妹妹喜欢你，那你就去陪她吧。符明君抹了一把泪，命人拿绳子过来捆人。

　　靖威轻叹一声，任由他们将自己捆住，更是无所畏惧地迎着符明君仇恨的眼神。他不想云儿有事，但事情已经发生，责任也是在于他。若是他的功夫好些，能够听见偷袭的人，能够像爹一样劈开射来的箭，云儿就不会有事。

　　“你不服气吗？”符明君有些慌神，他想给妹妹报仇却也不是无所顾忌。军师冒着被统领误会的危险也要救下这人，这人与统领的关系只怕不一般，若他害了这人，岂不是伤了军师？

　　靖威笑道：“没有。我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哪里有资格不服气。符参将也不必自责，刀剑无眼，发箭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云儿会出来阻拦。”

　　符明君错愕，靖威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是有心慌，是他的箭射死了自己的妹妹，但他不愿意承认，所以将责任全部推到了靖威身上。

　　“符参将，送我去地牢吧。绑了我，你也算是立了功，你一定可以加官进爵，我也算是不违云儿的遗愿了。”靖威走到符明君身边，依然笑着对他。

　　符明君垂头丧气，幽幽看着云儿许久，“妹妹，哥哥一直知道你的眼光好，你看中的人一定没错的。”，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划断了靖威的绳索，“我相信云儿的眼光，我绑你求官一定会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