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善野

5、话少的人身边一定会有话痨存在

　　雨停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

　　纸门被外面暖融融的光染成了几乎快透出金色的样子，暖意也传递到了屋子里。

　　外面有叽叽喳喳，鸟雀开晨会的声音。还带着潮湿气息的晨风窸窸窣窣地，在门缝徘徊。

　　毛脑袋睡得乱蓬蓬的小孩就呆呆地坐起来，小脸红彤彤的，红眼睛无神地耷拉着。

　　他在那边微微仰着头，神游了好久，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动了动，摸到软绵绵的东西，就愣愣地低头去看。

　　是他那床有点破旧，被洗得发白的小被子。

　　卷卷毛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小风吹得晃了晃，小孩的红眼睛垂着，不聚焦似的，默默地，盯着小被子看了好久。

　　还有点发红的鼻尖动了动。

　　小孩凑近小被子嗅了嗅。

　　顿了一下。

　　‘噗——’

　　整颗毛脑袋都埋进了小被子里。

　　雪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狠狠给了小孩脸颊一个亲亲一样，强势而浓郁。

　　小孩埋在被子里停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哼哼唧唧嗅来嗅去。

　　‘原来气息是可以从梦里带出来的啊。’

　　他埋在被子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想。

　　……

　　‘喀啦————’

　　纸门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拉开。

　　金灿灿的阳光大捧大捧流淌进来。

　　背着光，模模糊糊的，有什么裹在光阴里踏了进来。

　　……

　　小孩缓缓把头从小被子里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

　　红眼睛瞪蓝眼睛。

　　……

　　【咔哒————】

　　（注：形容某种正在运转的事物遭遇无法解决的问题突然停转）

　　……

　　小孩维持着抬头的动作，物理意义上大惊失色。

　　‘诶？’

　　第一个错误信息弹出。

　　‘不是梦吗？’

　　第二个错误信息弹出。

　　随后系统逐渐黑屏，彻底宕机。

　　小孩在原地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
　　苍白的手将纸门合上了。

　　晨光就被关在门外，光线缓和下来，慢慢显出了来人的身影。

　　纤细削瘦的身形，穿着一身雪白的和服，露出的皮肤和白瓷一般冰冷无暇。

　　眼睛里的蓝比昨晚浅淡许多，变成一捧融着碎冰的水泊。

　　是雪女。

　　此刻她黑发披散着，并没有戴着斗笠，于是就露出了长相极冷感的脸庞，眼角眉梢都很锋利。但因为神色很柔软，所以周身那种冷冰冰的气息就被融化了，并没什么压迫感。

　　她慢慢走近小孩，在孩子身边坐下了。

　　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伸过去，贴了贴小孩的额头。

　　温温的，不像昨晚那样灼热了。

　　手就从孩子额头上离开，伸进袖口，拿了一颗透明的糖块，塞进孩子半张的嘴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在孩子口中慢慢化开。

　　宕机的孩子熄灭下去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红眼睛眨巴眨巴，‘啪’扔掉手里的小被子，整个人又退退退，贴到墙上去了。

　　雪女也没去扒拉他了，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

　　小孩垂着脑袋贴在墙上，鼓鼓的腮帮轻轻动了动。

　　他僵了一会儿，突然嗖一下抬头，看一眼那双蓝眼睛，又立马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嗖一下又垂下眼。

　　然后开始循环往复。

　　看一下，收回来，再看一下，收回来。

　　红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

　　于是就被冰冰凉凉的手握住小手。

　　‘啪叽——’一声。

　　小孩惊恐地瞪着眼睛，小手被捉着，覆在雪女的脸颊上。

　　雪女还是那副很平静的神情，她捉着孩子的手，摸摸自己的脸，摸摸眉毛，摸摸眼睛。

　　仿佛在带着孩子确认什么。

　　最后碰了一下冰冰凉凉的嘴唇，小孩嗖一下把手抽回去了。

　　嘴里小声叨咕着‘知道了知道了银酱知道了’，小孩眼里转着不知所措的圈圈，小脸涨得红红的，脑壳顶上好像‘嗤啦——’一声冒出白烟了。

　　雪女蓝眼睛里的碎冰就一点一点融化了。

　　极具冷感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浅浅的，很柔软的笑容。

　　小孩捂着脸颊，愣愣地看着。

　　这时候他好像才把一切联系起来一样，红眼睛里又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迟疑地，很不确定地问：“你是真的雪女吗？”

　　面前的女人蓝眼睛弯弯地，点了点头。

　　于是小孩就沉默了。

　　他垂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原来真的不是梦啊。’

　　冰冰凉凉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小孩躲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表情突然变得冷冰冰的，开始质问道：“为什么来？”

　　攒了一大堆要讲的话似的，像个连珠炮一样突突突。

　　“为什么随随便便来，随随便便走！”

　　“为什么要出现！”

　　“到底有什么目的！”

　　“想要我的灵魂吗？想把我冻成冰雕摆在山洞里吗？”

　　“这次还会一声不吭地离开吗？”

　　“还会出现在银酱梦里吗？”

　　“还会给银酱甜甜的糖果吗？”

　　“可恶的妖怪雪女！”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之类的。

　　声音越说却越小，说到后面，几乎是抱怨了，就带上了软软的，有点委屈的腔调，红眼睛里也变得有点湿漉漉的。

　　说完了，又像是消耗了太多能量，轻轻喘着气，攥得紧紧的小手发着抖。

　　雪女安安静静地听小孩讲完，抚了抚他紧绷的脊背，这次没被躲过去。

　　冰冰凉凉的手就握住孩子的手，拉着他慢慢坐下来，从袖口中掏出一沓纸张，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半截脏兮兮的碳条，指指纸面，在孩子疑惑的目光下，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纤细白皙的手指逐渐被染得脏兮兮的，笔下却慢慢有什么显出了痕迹。

　　一座小山。

　　小孩眨眨眼。

　　准确来说，是挂着哭哭脸的小山。

　　小孩怀疑地抬头看了一眼雪女，却看见她很认真的样子，就又转回头去看纸面。

　　雪女的画工很简洁明了，那确实，是一座在哭鼻子的山。

　　大颗大颗的眼泪挂在山的哭哭脸上，山张大了嘴，皱着眉毛，好像在嚎啕大哭。

　　小孩就迟疑道：“…山在哭…？”

　　雪女点点头，继续画。

　　于是一个戴着圆圆斗笠的小人就出现了。

　　“是你吗？”小孩小声问。

　　雪女点头。

　　又画了几笔，小人把哭泣的山抱进了怀里。

　　左摇摇右摇摇。

　　小孩：？

　　山就在斗笠小人怀里笑了。

　　然后翻了新的一张纸，挂着笑脸的山和斗笠小人挥别。

　　再翻一页，出现了一个哭哭脸的卷卷毛小人。

　　小孩露出了很难形容的表情。

　　雪女继续画着。

　　一个斗笠小人就出现在卷卷毛小人身边，抱起了哭哭脸的卷卷毛小人。

　　左摇摇右摇摇。

　　卷卷毛小人也挂上了笑脸。

　　到此，雪女放下了笔。

　　她和小孩对视一眼，伸出手捏了捏小孩的脸蛋，手指提一提小孩的嘴角，卷卷毛小孩就在雪女手下露出一个别别扭扭的笑。

　　小孩：？？？

　　小孩呼噜呼噜甩甩头，把那只冰冰凉凉的手旋开了，嘴角又耷拉下去。

　　他眼睛里有问号一个接一个出现。

　　“诶？”

　　“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离开是因为山哭鼻子了所以要去哄吗？？”

　　“为什么？”

　　“山是需要哄的吗？不不不不不，不如说山是会哭的吗？”

　　“那个哭鼻子的卷毛毛小人是我吗？是银酱吗？”

　　“不是吧！银酱才没有那样哭鼻子喔才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

　　“还有你只解释了为什么走！！虽然这解释好糟糕但银酱勉强信了！！快解释你会为什么来！！为什么出现！！是想要银酱的tamashi吧！！快承认！！”

　　小孩喋喋不休，好像把这么长时间一直憋着的话一鼓作气全部泼了出来。

　　但他越说，眼睛越亮，竟然一点一点表现出了耍赖的样子。

　　雪女则一直蓝眼睛弯弯的，很温和地望着小孩。

　　但是不管小孩怎么问她到底什么目的，她都不说话。

　　最后被小孩质疑‘你难道不会讲话吗？’时，干脆利落地点点头。

　　于是小孩愣了一下，嗫嚅半晌，说什么‘好糟糕的理由’，却不再问了。

　　雪女在小孩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很小幅度的‘计划通’的表情。

　　两个人就那样沉默了一会儿。

　　小孩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抬起头，表情有些严肃，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

　　他没有问雪女是什么目的，为什么来了。

　　小孩只是很认真地问。

　　“还会走吗？”

　　雪女愣了一下。

　　小孩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什么，耳朵尖尖变得红红的，眼神到处乱飘，却没有收回那句话。

　　只是又开始低着头咕咕叨叨什么‘银酱才没有想要你留下来’‘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目的’‘才没有想要每天都吃到糖’……之类。

　　雪女的蓝眼睛清凌凌地望着他，他就慢慢沉默了。

　　小孩盯着纸上被抱在怀里哄的哭哭脸卷毛小人，红眼睛里挣扎了好久，才磕磕巴巴的，小小声道：“…就、就是…银酱…可能……可能！……会哭的……”

　　说完，脑袋就熟了，‘嘭——’一声炸起一团白烟。

　　一声轻轻的笑就传进孩子耳朵里。

　　孩子愣愣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啊你不是哑巴…’，就被抱进了怀里。

　　雪女抱着他，蹭了蹭孩子柔软的卷发，披散的黑发勾勾缠缠挂在孩子洁白卷翘的发梢。

　　她说话的腔调非常古怪，像是才学习没多久，又像是很久没有出声，但吐字很清晰。

　　那句话就清清楚楚地传达进孩子的耳朵里。

　　雪女说。

　　“契约签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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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
是一些契约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