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善野

4、万事开头难，好事成双来

　　阴沉的雨天。

　　雨幕连成冰凉的一整片，覆压在寂静的村落。

　　有小朵小朵的光亮从房户掩住的纸窗里透出来，细碎的人声和响动就夹杂在雨点淅淅沥沥中，模糊不清。

　　天幕一层一层灰暗下去，是夜晚即将来临。

　　啪嗒啪嗒。

　　浮满泥水的道路尽头，缓缓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白发的孩子。

　　衣着单薄，也没有撑伞。

　　就那样踩着水，湿漉漉地在雨幕中独行。

　　他一头洁白的卷发早已经被淋湿，软塌塌地耷拉着，却还是灰沉的天地间唯一醒目的颜色。

　　孩子被湿发遮盖住了眉眼，他沉默地，走过那些光亮和响动，最后隐入夜色中。

　　此后的每一天，白发的孩子，都会出现在寂静无人的夜晚。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
　　笑脸消失的第五天。

　　小孩和人打了一架。

　　那是一群比他大的孩子，他虽然够凶，一开始并不能被靠近，但对方人多势众。

　　但小孩最后就算体力不支呛咳着倒在地上了，小拳头也还是紧紧攥着，红眼睛里盛满了尖锐和戾气。

　　很凶很凶。

　　对面一群也负伤不轻的小鬼头没见过这种架势，好像也不敢再怎么样了，就一人一句狠话，撂下后就跑了。

　　“讨人厌的小鬼。”

　　“没人要的小怪物。”

　　“小偷！强盗！”

　　之类这些，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小范围法术攻击。

　　白卷发的孩子面上很漠然，显然没有将这些看在眼里。

　　他伏在原地缓了缓，才慢慢爬起来，摊开手掌看了看。

　　一块融化了一半的糖，黏黏糊糊地粘在他指缝里。

　　这时候小孩仿佛才被打击到了，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了，才小心翼翼地，吧唧吧唧舔了舔手指。

　　那是最后一颗糖。

　　最后一颗，雪女给的糖。

　　白卷发的孩子就那样很珍惜地，把指缝间化掉的糖渍舔干净了。

　　然后小孩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愣了半晌，红眼睛里有什么慢慢黯淡下去了。

　　但也只是一小会儿，小孩呼噜呼噜甩甩头，表情又变回了很厌烦疲倦的样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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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半路，小孩耳朵尖动了动。

　　他猛地回过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天边燃烧着的霞光。

　　像橘子汁一样颜色的昏黄光束撒在道路上，铺成一片金灿灿的光海。

　　小孩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红眼睛眨了眨，又转回头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

　　但好像有轻轻浅浅的视线，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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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脸消失的第十天。

　　小孩的日子回归到一塌糊涂的状态。

　　或者说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大一点的事情，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偶尔陷入危险中，被狠狠欺负之类的。

　　小一点的事情，就是并怎么不在乎自身。

　　比如冻着了，感冒了，发烧了，也不在乎，硬生生地熬着撑着之类的。

　　他又变回了曾经在世上摸爬滚打裹着一层厚壳的样子。

　　他也不再在纸上画东西了，那沓纸就被很随意地塞到不知哪里去了。

　　盒子不会在清晨被打开，又渐渐落满了灰尘。

　　每晚月亮依旧会出现，但小孩的红眼睛不再容纳月光了，就那样慢慢干枯着。

　　他依旧活着，不过也只是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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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还是有些新的东西的。

　　比如说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视线。

　　一道总会在某些特定时刻出现的视线。

　　不小心摔了一跤时、打了好几个喷嚏时、做噩梦惊醒时、打架没打过时、被村庄里的人议论时……

　　小孩最狼狈的时候，视线就很凑巧地出现了。

　　视线很轻浅，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者目的性，只是像在旁观。

　　于是一开始小孩也并没有当回事，或者说，并不想当回事。

　　但后来慢慢地，他开始刻意找寻这些视线了。

　　小孩变得疑神疑鬼，故意摔了一跤，立马爬起来环视四周。

　　故意装成做噩梦惊醒，翻起来看看门缝。

　　故意找茬和别人打架，还特意没打过，边被打边去观察周围。

　　什么都没找到。

　　仿佛那视线只是幻觉，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小孩又把那沓纸翻了出来。

　　他一张一张去看，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

　　看了好久好久，红眼睛里面快要下起雨了。

　　然后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哭哭脸的卷卷毛小人。

　　又在卷卷毛小人旁边，画了一圈戴着圆圆斗笠的长发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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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笑脸消失的第十五天。

　　阴沉的雨天。

　　白卷发的孩子还是淋着雨，独行在雨幕中。

　　孩子被淋得打着小哆嗦，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突然他停住了，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往后看去。

　　被雨水淋熄的红眼睛就慢慢睁大了，里面仿佛点起了一把小火苗，呼啦一声燃烧起来。

　　他转身冲着道路的尽头跑过去。

　　戴着斗笠的白色身影，就静静立在那里，仿佛要被雨幕掩盖住了。

　　啪嗒啪嗒。

　　小孩脚下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离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有几步距离时，慢慢的，他又停住了。

　　白卷发的孩子站在雨里，小小一只，发着抖。

　　他垂着头，说了什么。

　　‘为什么才来’

　　‘为什么还要来’

　　‘还会再走吗’

　　一句都没有发出声音，全部淹没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雨越下越大了。

　　被雨夺走声音的孩子就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突然转过身。

　　一步一步，又慢慢远离了白色的身影。

　　最后，白卷发的孩子急促地喘息着，无力地倒在了雨里。

　　——————
　　昏暗的屋子里，白卷发的孩子闭着眼睛，脸颊红红的。

　　因为感冒发烧的原因，他醒了，但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做了一场好真实的梦。

　　他梦见他终于捉住了那些视线的主人。

　　梦见自己在大雨里，看到了那个人。

　　是戴着斗笠的白衣女人。

　　是雪女。

　　果然是雪女。

　　他却连在梦里都不敢再上前去了。

　　生怕捉住那只冰冷苍白的手，整个梦境就会碎裂开来。

　　于是他跑走了，倒在了雨里。

　　但雪女却从雨幕里走了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他从水泊中捞起来裹进了怀里。

　　他重新在梦里触碰到了那个冰冰凉凉，充满雪和草木气息的怀抱。

　　雪女抱着他回到了那间屋子，他就躺在雪女怀里，灼热的额头覆上一只冰冰的手掌，小孩皱在一起的眉头就慢慢放松下来。

　　他记得梦里雪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甜滋滋的。

　　于是小孩就像是留恋梦里的味道一样，闭着眼睛砸吧砸吧嘴。

　　然后僵住了。

　　迟疑地，又砸吧砸吧几下。

　　甜滋滋的。

　　小孩倏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噗通——’一声落进一片清清凉凉的蓝里。

　　被夜色掩盖着，很冷感的颜色，让人想到刚刚凝结的冰面。

　　但那片蓝里的神色却很柔软。

　　看着看着，就像是掉进水天之间，被包裹着，并不寒冷，反而极其平静和安定。

　　白卷发的孩子在这片蓝里看到了睁大了眼睛惊讶得像个傻子似的自己。

　　他突然猛地往后退，把自己吧唧一下贴到墙上，‘啪—’一把捂住了眼睛。

　　他像是受到过度惊吓的小动物，直接僵在原地，不动弹了。

　　一阵寂静。

　　一只冷冰冰的手伸了过来，贴了贴他的额头。

　　小孩吓得一整个人都模糊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从墙上撕了下来，又抱进了怀里。

　　冰冰凉凉的怀抱，雪和草木的气息。

　　僵在怀抱里的小孩鼻尖动了动，红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重重咬了一口嘴唇，疼得嘶了一声。

　　不是梦。

　　是真的。

　　是真的。

　　过了好久好久，孩子才像是慢慢活过来似的，睁着一双愣住的红眼睛，手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收紧，就那样攥紧了掌心下雪女的衣襟。

　　紧紧地，紧紧地抓着，像是被海浪席卷的人攀附住了最后一块岩石。

　　小手把雪女的衣襟揪得皱皱巴巴的，也不愿意松开。

　　毛脑袋开始小小幅度地一拱一拱，试探着拱一下停一下，最后拱进雪女披散下来的黑发里，像是找到窝的小狗，团在那里不动了。

　　他彻底安定了，冷冰冰的手就伸过来，摸摸他紧绷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轻轻的，平静的抚摸，充满了令人安定的温和情绪。

　　耳边是屋外尚未停歇的淅淅沥沥，眼前是像水帘一样披散下来的黑发。

　　雪和草木的气息细细密密地包裹着他。

　　白卷发的孩子脑袋就变得更晕晕乎乎，好像里面的水都烧开了，在咕噜咕噜冒泡，脸颊都开始发烫。

　　他还是没有松开手指，但整个人一点一点软和下来，烫烫软软一小团，缩在这个怀抱里。

　　那只手还在轻轻地安抚他。

　　小孩就安安静静了一会儿，突然迷迷糊糊地小声问：“你来了吗？”

　　他咕咕哝哝的，有点口齿不清。

　　“这次是真的吗？”

　　“还会走吗？”

　　“走之前要和银酱讲喔…”

　　“还是别走太急了…”

　　“没有笑脸也没关系的，没有糖果也没关系的……”

　　就那样碎碎叨叨的，一直念叨着睡熟了，攥着雪女衣服的小手都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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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很长————很长————的日常篇咯。
要走剧情得等到我把想写给小银的都写完噜（搓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