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善野

3、初入社会要警惕强盗合约

　　第二天清晨，眼睛肿肿的小孩揭开盒盖，看见了那一捧亮晶晶的糖果。

　　清透的，鲜亮的颜色。

　　他曾经向往的，触不可及的，甜甜的东西，就那样静静地摆在他面前。

　　小孩暗沉沉的红瞳里面，有什么东西就那样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拿了一颗雪白的糖，紧紧握在手心里，低头看了又看，又嘟哝着放下，两只手伸过去，捧了满满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粒就从他小小的手掌缝隙啪嗒啪嗒落下去。

　　白卷发的小孩自己也没有察觉，很别扭地绷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好像第一次触摸到了，一种很陌生却柔软的情绪。

　　他就那样，无力再去抵抗似的，很温驯地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

　　白天依旧是在山野人流中辗转的流浪猫。

　　晚上却似乎有了归所。

　　不仅仅是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而是有了需要回去的理由。

　　从月上枝头才悄悄回巢，到夜色初降就乖乖缩回那个角落，睁着眼睛默默地盯着门外的月色一分一分浓郁起来，再去看看那个门口的盒子，孩子干枯的眼睛逐渐被月色浸染得柔软湿润。

　　一天又一天，月亮每晚都会露面。

　　黑沉沉的梦境再没有出现过，孩子闭着眼睛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散发着浅白色的微光，雪和草木的气息陪伴着他至黎明降临。

　　盒子里依然每天会有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里面都是各种稀奇古怪却能吃的野果，鲜艳饱满的颜色，莫名的鲜活。偶尔盒子里还会有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冰凉凉的糖果和点心，甜甜的，让人想要珍惜。

　　这些东西慢慢地在孩子空白的画卷里开出了小花。

　　于是从未触碰过柔软的孩子就好像不知不觉间被这些花儿散发出的微弱热度烘热了，竖着倒刺的小刺猬想要舒展手脚，一双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在尖刺缝隙徘徊，里面装了些陌生的期盼。

　　孩子开始依赖这些算得上微末的东西，仿佛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颜色和温度，又好像这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陪伴与支撑。

　　很长一段时间，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他每天想要主动醒来的原因。

　　————

　　但这些东西并不能支撑一个孩子活下去。

　　白卷发的孩子每天还是在为生存吃食奔波，还是被卷入恶意中受伤，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得一塌糊涂。

　　他就时常那样淋着雨，痛得嘶嘶抽气，柔软的卷毛湿漉漉地耷拉着，从阴冷的夜幕中走进那间屋子里。

　　狼狈不堪地，孤独而疲惫地缩回那个角落。

　　被子软软的，有特别的气息，却还是冷冰冰的。

　　被淋湿的孩子，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又发着抖缩成了一团。

　　他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想着明天起来盒子里也许会有他喜欢的糖果，却被胸膛里那种空洞而酸涩的情绪紧紧包裹住。

　　被寒冷冻僵的幼崽，伸手触碰到了热度和柔软，就会本能地靠近过去，想要陷进那热度里去，索求更多更多。

　　在一个依旧下着雨，寒冷而漫长的夜晚。

　　白卷发的孩子裹着被子，走到门口把那只盒子拿起来，他在盒盖上比划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写什么东西。

　　但最后他只是抿了抿唇角，红眼睛里湿漉漉地，把盒子抱得紧紧的，缩在门口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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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梦，还是他睡迷糊了的幻觉。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夜，渐渐停了。

　　被乌云遮起来的白月又悄然现身，月色滴落在淤积的水洼中，闪着银白的光泽。

　　纸门外，有什么踩着水色渐渐靠近。

　　白卷发的孩子就睁大了眼，看见了那个身影静静停在纸门前。

　　苍白的手轻轻拉开纸门，戴着斗笠的白衣女人就走了进来，依旧看不清脸，身上的气息却很熟悉。

　　白卷发的孩子就那样看着，却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是雪女。

　　他好像猜到了似的，并没有多少惊讶。

　　那双细弱的手臂就连着他和被子抱了起来，孩子的掌心触到了冷而滑的衣料。

　　他又被塞回了那个角落里，白瓷似的手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又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卷毛。

　　雪女转身，走到门口，拾起那只盒子，捧在手里，斗笠微微倾斜，似乎是看了一会。

　　然后她打开盒盖，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白卷发的小孩就看着她放下盒子，走出门去，外面满眼的银白水泽，仅仅流淌进来几滴。

　　‘喀——’一声。

　　纸门轻轻合上。

　　——————

　　孩子醒了过来。

　　他懵然地睁开眼，只愣了一瞬，就手忙脚乱地从那个角落爬出来，在柴堆上跌了一跤，嘶嘶抽着气，没顾着去捂痛，冲到门口，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颗颗红彤彤的山果，摆成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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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白卷发的孩子懵懵地眨巴了下眼睛。

　　————

　　雪女留下了一个算不上信息的信息。

　　但她从梦里走了出来。

　　于是这一切就不再是轻飘飘而虚浮的了，而是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的了。

　　小孩就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一堆留着别人字迹明显被用过的破烂草纸，和一小截断掉的毛笔。

　　每天晚上趴在柴堆上挠着卷毛，写写画画。

　　第一次写废了很多张，因为想写字却不会写，只乱七八糟画了一堆鬼画符。

　　后来在纸上很象征性地画了一个戴着圆圆斗笠的长发小人，犹豫好久，又挤挤挨挨画了一堆斗笠小人。

　　莫名其妙地画完，小孩钻回角落，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脏，有点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他从角落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有点忐忑不安，盯着门外好一会儿，才困得打着小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

　　小孩睁开眼第一秒就是迷迷糊糊爬出去看那张纸。

　　纸上他画的那一堆斗笠小人，每个小人脸上都被画上了一个笑脸。

　　是清浅纤细的笔触。

　　白卷发的小孩垂着眼睛，手指轻轻地去摸摸那些笑脸，沉默了很久，忍了忍，没忍住似的，露出一个别别扭扭的笑。

　　他从这些笔迹里鉴别出了某个身影，某个有着冰冰凉凉的手，总在梦境里出现的身影。

　　于是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孩子和雪女开始了交流。

　　————

　　孩子画了一个顶着一头卷卷云的小人，犹豫了半天，才在旁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上了他唯一记住的汉字「銀時」。

　　隔天雪女就画了一整张纸的卷卷云，每一个卷卷云都被画上了大大的笑脸。

　　雪女很喜欢笑脸似的，每天，都是笑脸。

　　无论孩子画什么，画丑丑的猫咪，画奇形怪状的人，画云彩，画草。

　　隔天都会收到好多好多的笑脸。

　　丑丑的猫咪脸上是笑脸，奇形怪状的人脸上是笑脸，云彩上是笑脸，连草尖上都挂着笑脸。

　　雪女还很喜欢画挂着大大笑脸的卷卷毛小人。

　　白卷发的孩子就仿佛是在雪女手下绽开了笑容。

　　一天又一天，那些苦痛和挣扎似乎都消失了，孩子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变成了一沓又一沓废纸上的涂鸦。

　　孩子画在纸上的笔迹越来越多，想表达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愈加活跃，愈加鲜活。

　　他好像开始有目的地去做事情，有目的地活着，像个孩子本该做的那样，开始好奇，活泼，探知。

　　然后将这一切再画在纸面上，等待总会出现的笑脸。

　　但同时他又渴求更多，似乎想要透过纸面去抓住那些笑脸，又不满足只拥有这些笑脸似的。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画有着一张哭脸的卷卷毛小人，画孤零零看着月亮的卷卷毛小人，画被猫咪抓花脸的卷卷毛小人。

　　雪女总是会给卷卷毛小人画上笑脸。

　　在不知多久后的一天黄昏，白卷发的孩子独自坐在金黄温暖的夕阳中，听了很久路过人的声音和话语。

　　有孩子的哭闹，母亲的细语。

　　有笑声，有叮嘱。

　　那些不同世界的温暖就隔着厚厚的屏障似的传递到白卷发的孩子耳边。

　　红红的眼睛里就似乎有小火苗逐渐亮起光芒，把暗暗的颜色照得鲜明温暖起来。

　　白卷发的孩子最后在纸的角落里，画了小小的，和戴斗笠的小人站在一起的卷卷毛小人。

　　他原本还想要画什么，却又用手抹掉了，于是两个小人即将相触的手就被黑坨坨糊住了。

　　但是本该在第二天出现的笑脸，过了很多天，却到处都找不到。

　　从那以后，笑脸消失了，盒子里也没有新的东西出现。

　　雪女也不再出现在梦境中，就那样，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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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ε(*?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