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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噩运 ...

  •   终于捱到了探视的日子。早晨站在盥洗室镜子前的星星,看着镜子里双颊凹陷的自己,不由地鼓起两边的腮帮子,想让自己看上去胖一些。她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远处冷冷的一道目光,是王雅雯。星星照例视而不见,她仔细地洗脸梳头,然后跟着人群排队吃早饭。

      带着激动的期待的心情走进会客大厅,星星发现等待自己的只有韩律师一个人。她朝韩律师身后张望着,韩律师立即看出了星星的失望,解释说:

      “星星,你妈妈已经回美国了,这是她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韩律师说着把一袋东西放在桌上,是一些水果和长款的内衣。看着星星依旧满怀期待的眼神,韩律师继续说道:

      “至于姚索拉,我没有联系到她。”

      韩律师没有撒谎,她确实联系不到索拉。可是她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兰锦韵临走时特意嘱咐,以后的探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星星索拉两人再见面。她没有问及原因,既然这是委托人的意思,她照做就是了。可是,看到此时此刻星星满眼难以掩饰的失望,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韩律师简单地介绍了上诉的进程和再次开庭的大致时间,星星只是木然听着。

      星星面无表情地盯着袋子里长款的内衣,入秋了,接下来她要在这里度过一个萧瑟的秋天,紧接着是寒冷的冬天……索拉答应要来看她,可是她却失约了,没有理由没有音讯,索拉,你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星星、星星,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韩律师的询问打断了星星的思绪。

      星星回神,她默默地摇摇头,随后又答非所问地开口:“韩律师,真的联系不到索拉吗?她现在应该在音乐学院附中上高一,能不能麻烦您去学校找找她。”

      韩律师看着一脸期盼的星星,实话实说:“我去附中找过了,她的班主任说她生病请假被她爸接走了。姚索拉是你这个案子重审的一个重要证人,我怎么可能不去找她呢?不过,星星你放心,我已经让她在书面证词上签了字,开庭之前我会找到她的。”

      “她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星星的重点都放在索拉的生病上,按照姚一鸣的一贯态度,如果不是病到卧床不起,他是不会允许索拉请假耽误功课的。

      “班主任也不是很清楚。”韩律师回答。

      星星陷入沉思,韩律师也默默地审视着她。对面的这个小姑娘,乖巧又礼貌、冷静又智慧,和她接触过的所有未成年罪犯都不同,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呆在这里的人。可她却拒绝上诉、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在两人的沉默中,探视结束的哨声响起,韩律师叹口气站起来。

      “韩律师,能不能麻烦您给我妈妈捎句话?”星星突然问道。

      韩律师点点头。

      “麻烦您转告我妈妈,她要是不忙的话,就给我写信吧……”星星低声说,韩律师第一次感觉到了星星的无助和脆弱,她毕竟还是个不满16周岁的孩子啊!

      韩律师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会转告你妈妈的。”

      从吃午饭开始,王雅雯就察觉到了星星的异常。尽管她像平常一样排在队伍里打饭、又像平常一样坐在高宝珠旁边静静地吃着,可王雅雯就是觉得她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端起餐盘走到星星的桌前、踹了高宝珠一脚,高宝珠立即极有眼色地换了地方。王雅雯坐在星星旁边,吃一口饭看她一眼。

      “怎么了,和小情儿吵架了?”王雅雯挑着眉毛幸灾乐祸地问。

      星星放下勺子、看了王雅雯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王雅雯,怎么从没有人来看你?你是孤儿?还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你?”

      王雅雯一听、骤然变脸,她把勺子扔进餐盘,手狠狠掐向桌下星星的大腿根儿,说:“你丫是吃顶着了吧!”

      星星立时疼得脸色发白双眉紧皱,可她仍旧轻蔑地说:“你——也就这点能耐!”

      王雅雯没见过这里的人敢对她做这样的公然挑衅,她愣了几秒,才说出一句:“好!好!晚上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能耐!”说完端起餐盘走了。

      星星疼出一身冷汗、茫然地坐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灵魂出窍离开了这里。她飘在上空、俯视芸芸众生,她不仅穿越了空间还穿越了时间,她回到几个月前的那个天桥上。她看到西餐厅里索拉被姓孙的欺负、哭着跑下楼,她赶紧跟着跑下去,她看到星星给姓孙的打电话、随即姓孙的匆匆跑向厨房冲了出去、一下子滑倒在那个小坡上,她看到紧贴墙角站着的索拉要去推倒那摞塑料筐……星星立即冲过去、死死抱住索拉,她趴在索拉耳边大声喊道:

      “别!索拉,求你别!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索拉疑惑地看着她,星星顾不上说其他,只一再重复道:“索拉,求你别!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以后你就会明白,太不值得了……”

      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星星看着索拉、索拉看着星星,两人都僵持不动,终于索拉放弃、两人抱头痛哭。

      如果结局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河北一个小县城的偏僻大院里,挨了一顿打的索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的胳膊、腿、以及后背遍布伤痕。身体的疼痛加上人格的羞辱让索拉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恨恨不已,这帮流氓!出去后一定要报警要告他们!又是一天没有饭吃,索拉已经熟悉了他们的那一套,无非就是挨打加挨饿。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屁股上的伤让她没法坐下,床边放着一叠稿纸,是给她写检查用的,她被告知,什么时候检查通过了才能吃饭。索拉坚持了两天,终于还是屈服了,胃里因饥饿引发的灼烧感迫使索拉在稿纸上开始违心地胡说八道。

      可恨地是,那个牛老师看后居然说她写的应付差事、不够深刻。索拉为了吃上一口饭、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线、出卖自己的尊严和良知,颠倒黑白把自己批个一无是处、罪大恶极。终于熬到检查过关,索拉得以坐在饭厅吃饭,主食还是馒头,配着清汤寡水的土豆白菜。可索拉却吃了很多,她先是狼吞虎咽一顿猛吃、接着慢慢吃、直到吃饱后,又自己盛菜继续往嘴里塞。索拉恨不得吃出骆驼的两个驼峰来,谁知下一顿饭会是什么时候?又需要她出卖自己的什么去交换呢?

      吃过饭的索拉被要求当众大声读她的检查,看着围成一圈的同学们,索拉开始念自己的检查。

      “……我自私自利、用心险恶,想用自杀要挟父亲、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是个毫无孝道、不懂感恩的坏人!我伤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杀死的也不是自己的生命!我伤的是父亲的心、要的是父亲的命……”

      读着读着,索拉眼前突然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读检查的那个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的被洗了脑的木偶、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周围的这一圈少年也同她一样被践踏被凌辱、还疯狂地踏在自己的尸体上载歌载舞……索拉瞬间一阵反胃,胃里如开闸泄洪一般往上翻涌,她实在忍不住、一张嘴如喷射般吐向手里拿着的那份检查。

      “……你、你是故意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有心机、这么顽劣的女生!”

      好半天,惊呆的牛老师手指着索拉愤怒地憋出一句话。索拉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身子一颤、又呕吐起来,要不是姓牛的身手敏捷躲得快,就要被雨露均沾了。牛老师气得跳脚,不等他骂出第二句,就见索拉晃晃身子、一头栽倒在地。牛老师悻悻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他在怀疑索拉是真晕过去了还是在装样子,他走到索拉身边踢了踢她,索拉没有反应。他环顾四周,看到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就用手一指:

      “你!还有你!负责照顾她,给她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被点到的两个女生立即跑过来、蹲在索拉身边把她架起来费劲地往宿舍走去。晚上,索拉从一阵阵的腹痛中惊醒,她恍惚中看到床边坐着两个年轻女孩儿,其中一个短头发的看上去像极了星星。索拉立即抓住她的手费力地说:

      “对、对不起,星星!我错过探视的日子了,我没能去看你,对不起……”

      “我不是什么星星,你别出声,要不牛老师真的会以为你是装的,我们也得跟着挨罚!”被她抓住手的女生一边挣脱一边小声地说。

      索拉愣怔了几秒钟、松开她的手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也没用,我就快‘好’了,等我出去后再不会回来的!”女生说。

      索拉看看她再看看另一个女生,感觉两个人在互相提防,于是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实在是腹痛难忍,索拉睁开眼睛、挣扎着说:“求你们去找姓牛的,我要去医院!我肚子疼!我要去医院!”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她们拿不定主意能不能离开这儿。索拉看她俩都不动,就要坐起来,可她疼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索拉把枕头咬在嘴里、开始在床上打滚。一个女生慌得站起来,对另一个女生说:

      “我看还是去找牛老师吧,我看她不像是装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另一个马上站起来和她一起出去了。

      牛老师看到两个女生慌慌张张地来找他,立时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同时离开,要是姚索拉跑了,你们两个也得跟着挨罚!”

      两个女生更慌了,大致说了下索拉的状况就小跑着回到索拉的宿舍。牛老师随后赶来,看到床上仍旧躺着个人才松口气,其中一个女生上前看了一眼,突然失声尖叫:

      “啊——”

      牛老师赶紧凑过去看,索拉咬着的枕头一角早已被鲜血染红,她不时地抽搐一下、嘴里就伴着一口鲜血溢出。牛老师也是大吃一惊,他立即掏出手机打算拨打120。摁下120还未拨出,他又挂断,转而给他的几个手下打电话。

      “安排一下,准备好车。”

      牛老师没有去医院,而是把索拉送到了附近的一个私人小诊所。敲开诊所的门,大夫看了一眼立即给索拉打点滴开了消炎药,躺在床上的索拉虽然脸色依旧煞白,却不再抽搐吐血。

      “大夫,这就没事儿了吧?”牛老师皱着眉问。

      “初步判断是急性胃溃疡,不过建议你们还是带孩子去大医院做个胃镜检查。”大夫说。

      牛老师含糊地点点头,他回到外面车里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他惊得差点扔了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姚一鸣,立即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铃声如催命符般不停响着、声音越来越大,他调整一下心情、接通了电话:

      “喂!姚老师,您好啊!”

      “牛老师,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一下索拉的情况,她还适应吧?”电话那头,姚一鸣说。

      “索拉适应的很好!每天都在进步!我正考虑过些日子就给她安排练琴的时间。”

      “那太好了!”

      “姚老师……我想问问,姚索拉平时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或者吃饭有什么忌口的没有?”牛老师有些心虚地问。

      “哦?怎么了?”姚一鸣疑惑。

      “……我们这里推行的是一种人性化的管理嘛!生活上、饮食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尽量满足!”牛老师连忙解释。

      “这样啊,人性化管理,不错!索拉的身体一向还好,吃东西也不算挑剔,我只希望能尽快给她安排练琴的时间就好。”

      “那没问题!没问题!”

      两人寒暄几句挂了电话,牛老师决定不送索拉去医院。矫正中心没有女员工,他还是调来那两个女生照看索拉,并且严厉嘱咐:“这回绝对不能两个人同时离开!”

      夜深人静的少管所监房中,星星静静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在她身上的噩运。她现在完全明白,从6月她开始盯梢那个姓孙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叩响了噩运的大门。没必要责怪别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她一直貌似坚强的硬扛着,可索拉的突然失联就像是最后一棵稻草,轻易地彻底压垮了她。

      房间里所有的女孩儿都没有上床睡觉,她们齐齐靠墙站立、如同某种仪式一般。看着王雅雯那个黑影慢慢朝自己靠近,星星从床上站起来主动迎向她。王雅雯意外地怔住、瞪大眼睛看着主动迎向自己的星星,星星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唇送到王雅雯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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