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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最后的坚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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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星星主动把唇送到自己嘴边,王雅雯一时真的以为星星是认错服软了,她没有防备还微微张开了嘴唇。此时在窗外刺眼的探照灯的光线下,王雅雯看到的分明是星星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恨的目光,她心里叫声“坏了”,可已经来不及躲闪,星星已经狠狠地咬了上来。王雅雯同时伸出右手朝着星星的脑袋抡过去,星星被一股大力横着甩出去直接撞在了墙上。这一扇,星星似乎还来得及没松口,王雅雯感觉嘴唇都要被星星撕咬掉一块!
她用左手捂住嘴巴,疼得在屋里直转圈,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靠墙的女孩儿们恨不得直接嵌进墙里隐形起来,刚才星星的举动把她们都看傻了,这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接下来就只能等着马蜂出来蜇人了。此时的星星滑坐在墙边地上的阴影里,刚才她的头撞在墙上,脑中立时一片轰鸣、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痛。鼻子里也热乎乎的,先是一滴一滴、接着是一股一股地涌出鼻血。撞墙的那侧耳朵像是挨了一刀般疼得她浑身颤抖,星星伸手想取出那边的助听器,却只掏出几块碎片,上面还粘着黏腻的血迹。星星明白是助听器在耳朵里撞碎了,她歪着脑袋想把碎片晃出来,可是却突然失去平衡、头又撞在了墙上。
周围的人们、连王雅雯在内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在她们眼里,星星被摔在墙上后就有点古怪了,她趴在阴影里摇头晃脑一阵儿,又自己撞到了墙上。
“姐,不会是你下手太重,把她给打傻了吧?”王怡小声嘀咕。
王雅雯承认这次是她下手最狠的一次,到现在右手还有点麻麻地刺痛感。她用左手抹掉嘴上的血迹,慢慢走到墙边,星星还在阴影里微微摇晃着。王雅雯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星星立即一阵晕眩、她失衡地向前栽去。王雅雯以为星星又要偷袭自己、迅速把她往后一推,星星就像个提线木偶般瘫软地向后倒去。她身后是一个铁架床的下铺,牢房的床铺都铺的很薄,星星的头和后背“咚”地重重砸在床板上,听得墙边的女孩儿们都是浑身一哆嗦。
此时的星星彻底晕了过去,脑中的轰鸣声消失,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连日来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星星终于得以放松、坠入深深的昏迷中。
王雅雯王怡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半张脸都是血的星星仰躺在床上,王雅雯一时也没了主意。
“姐,咱们是不是得给她洗干净一下啊,要不明天让管教看见了,又是大麻烦……”王怡趴王雅雯耳边小声说。
王雅雯凑过去看看,星星的鼻子还在冒血,流的脸上脖子里都是。她对王怡说:“你带人收拾一下。”
“诶!”王怡连忙答应。房间里没有水,好在毛巾都还是湿的。王怡招呼墙边的女生用毛巾给星星擦掉脸上身上的血迹,高宝珠立即拿过自己的毛巾冲到星星身边、小心地给她擦起来。王雅雯斜靠回自己的床铺、看着那些女孩儿们围着星星忙碌,嘴唇边被咬破的地方一跳一跳疼得厉害,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的她,弱小无助、天天挨打挨欺负,她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似乎是能跑就跑、跑不掉就硬着头皮还手、还不了手就张嘴咬、就用指甲挠……时间太久远她都快要忘记了,想到这些王雅雯不禁咧嘴一笑,紧接着就疼得“嘶”了一声。这个星星,还真是让人头疼嘴疼!
第二天早晨,王雅雯带着一张又肿又紫还结着血痂的香肠嘴起床,同屋的女孩儿看了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把目光转向别处。反倒是星星,除了一张脸惨白,梳洗之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王雅雯又被其他几个老大狠狠奚落了一番,她都懒得编个借口,毕竟挂伤的不是地方,她要是硬说什么“不小心撞到了墙上”,只会让自己更加没面子。
这之后没人敢再找星星的麻烦,可也再没人敢搭理她。王雅雯冷眼观察着形单影只的星星,发现她还是有些变了,变得有些呆有些木,全然不似刚进来时的灵秀出众。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这里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好人进来也得神经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星星斜靠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墙上那个高高的小窗户。楼道里换气扇的噪音变得断断续续,助听器碎掉的那只耳朵已经完全失去了听力,另一侧的听力似乎也在和她作最后的告别。她换了一粒新电池,可声音还是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她现在的每次点名都是在看管教的口型,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可能就会再次失去听力……
进入秋季的北京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雨从窗口渗进来、流在墙上印出一道一寸多宽的水渍,流着流着又分出五条岔口……星星看着墙上的水渍有些看呆了,虚幻中越看越像索拉那条纤细的胳膊和五根修长的手指。从前,那五根手指总是在阳光下花枝招展地朝她晃动、诱惑着她把自己的手指放进那个手掌心……内心自卑又脆弱的索拉,当初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和自己亲近、才敢向自己表白啊,往事历历在目、而且渐渐清晰起来,那个时候的索拉内心苦闷、压抑情感,望向自己时常常流露出迷茫困惑的神情,她一定是挣扎了许久才敢迈出第一步的。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星星坐起身子、嘴唇翕动一边默默背诵,一边长久专注地仰头盯着墙上的水渍,突然她站起来朝小窗户踱去。一直密切观察她的王雅雯立即警惕地从床上跳起来,却见星星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径直走到窗户下。星星仰起头虔诚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把手放在那道分出五条岔口的水渍上,然后把脸也贴在墙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睡在上铺的王怡也一直盯着星星的一举一动,此刻她俯下身子、把嘴凑到王雅雯耳边小声说:
“姐,兰星是发癔症呢?还是真被你打傻了?看着怎么那么瘆得慌啊!”
王雅雯不错眼珠地盯着星星、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索拉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在昏迷中她终于等到了日思夜想的星星。当她迷失在人来人往的洪流中时,一只熟悉的小手偷偷伸进索拉的手掌心,顿时一片安心怡然从手掌心漾起、传递到她的全身。但是索拉不敢回头去看,只怕她一回头又是一个错,又会再次失去星星,她紧紧握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明知是梦境却希望能一直走下去……直到腹痛再次袭来,不得不醒。
索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诊所里,矫正中心的那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守在床边。
“你醒了,这是牛老师给你买的粥。”一个女生说。
索拉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边,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想了想还是强迫自己端起来,索拉一边吃着粥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你别想着逃跑,你要是跑了,我们也得跟着一起挨罚。”另一个女生说。
“那我们一起跑。”索拉小声说。
“想都别想!我会报告牛老师的。”一个女生一边说一边晃晃手里的手机。
“你有手机?!那你为什么还不逃跑?”索拉吃惊地问。
“你懂什么!能逃到哪儿去?现在跑回家,我父母会立即把我送回来!到时候呆的时间更长!”女生说。
索拉不再说话,她一边吃粥一边仔细回味女生的刚才的话。如果她也跑回家,她爸会不会无情地再次把她送回来?那如果不回家呢?去找星星?可是星星现在还在少管所里没有自由。
“你们……都是‘矫正’什么行为?”想到之前这俩女生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她,索拉就换了个话题。
“每天的‘三省吾身’翻来覆去说的不都是那些破事,你还问什么问!”一个女生回答,带着满满的敌意。
索拉在心里叹口气,只用嘴吃粥、不再说话。她下床去上厕所,一个女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这个小诊所是一个院子、都是平房,厕所在院子的角落。索拉上完厕所环视四周,厕所一角有几个倒置的水缸。索拉试着踩上去,头正好能探到院外。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刚刚下班的人们都行色匆匆地往家赶。索拉偷瞟一眼厕所外等着的女生,她正无所事事地蹲着,索拉轻轻跳下来,用力抱起一个小点的水缸、摞在刚才站着的那个水缸上。她踩着这两个水缸翻过院墙、跳到院外的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连着一天一夜只补充了刚才的一碗粥,才走了几步索拉就眼前发黑。她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索拉茫然四顾、看到街对面的商铺有个公用电话的牌子。能打给谁呢?打给他爸?她想到那个女生的话,家长会把她们再送回来。打给小川娜娜?可她没记住他们的电话号码,号码都存在手机里、记在本子上,索拉懊恼地叹口气。那就打给兰锦韵吧,因为是和星星唯一的联系,虽然她只打过一次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索拉站起来快速走到街对面,她拿起电话才发现需要先投币。索拉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她看一眼坐在电话旁边兑换零钱的男人,小声乞求道:
“大爷,我身上没带钱,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用电话……您能不能借我个硬币?”
男人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索拉难过地就要放下话筒。
“要不你用我的手机打?”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谢——啊!”索拉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连忙道谢,随后扭头一看、不禁失声尖叫。
身后站着的是牛老师,正阴恻恻地看着她。索拉惊得扔了话筒、拔腿就要跑,牛老师已经先她一步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索拉仅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完,她被牛老师硬拽着拖回诊所,看到身后那个陪她上厕所的女生,索拉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回到小诊所,牛老师让大夫又开了一些治胃病的药,一行人就直接开车回了矫正中心。随着身后大门的紧闭,再次进入矫正中心的索拉内心一片荒凉,只觉得身边充满了出卖者、背叛者、告密者,谁都不能相信!
索拉绝望地发现,自从她推倒塑料筐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灰暗的颜色。
接连吃了几天的胃药,索拉的胃痛总算慢慢消失,从此之后她落下个毛病,一紧张无措就胃痛恶心呕吐。又是一天中的“三省吾身”的例会,看着周围的学员们不遗余力地自我批评、自我贬低,索拉麻木地看着大家的表演,心里酝酿着呆会儿轮到自己时该怎么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却见牛老师表情变幻莫测地说:
“今天的‘三省吾身’基本合格,但是我要改变一下方式,我要你们互相揭发!”
他说着拿出他的那个宝贝戒尺,只见戒尺的顶端已经被劈开、露出参差不齐的木碴儿,一看就是人为破坏的。索拉用余光扫视一圈,虽然人人都戴了一张无形的假面具,可她还是感觉到了面具下面隐藏的阵阵狂喜和幸灾乐祸。报复一把戒尺有什么用!应该报复的是背后滥用它的那个家伙!
“说吧,谁干的?说出来有奖励!”牛老师晃晃手中的戒尺说。
大家都沉默坐着没人说话。
“没人主动说,我可就点名了!”牛老师说。
大家继续沉默。
“陈晓宇,你说!说了可以给你换单人房间。”牛老师说。
那个叫陈晓宇的男孩儿立即瞪大眼睛站起来,索拉瞟他一眼,又瘦又矮顶多上初一的样子。就见陈晓宇低头想了一下,似乎是在作思想斗争,随后他指着一个男生说:“是他!”
被指的男生立即站起来,说:“不是我!我揭发,是陆萱萱!”
一个女生站起来:“我揭发,是霍东!”
……
像是推倒了一叠多米诺骨牌,一个又一个的少年站起来揭发,倒下去的却是一道又一道的良知底线。
……
“我揭发,是姚索拉!”
终于被点到名,索拉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是谁揭发了她?她又该去揭发谁?她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出卖者?背叛者?告密者?诬陷者?她要选择作哪一个?索拉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烂泥淖,她和其他人一样互相拖拽着撕扯着、谁也别想爬上去,谁也别想干干净净!那个姓牛的却站在岸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狗咬狗般、越陷越深。
“……我承认,是我干的!” 索拉疲惫地说。就让这场闹剧到此结束吧,出卖者、背叛者、告密者、诬陷者,我一个都不想作!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索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