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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各自的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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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姚一鸣都是在矛盾中度过的,他接到索拉班主任的电话,说是索拉的进步很大、练琴特别用功,是班里最刻苦的一个。姚一鸣听的心里五味杂陈,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索拉见到了星星,可能两个人还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星星一定在激励索拉努力学习、努力生活,索拉也一定是为了星星在疯狂练琴……不能否认,让她们见面是有积极作用的——可他还是不能再让她们继续见面,而且矫正中心的钱已经交了,牛老师那句“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康的孩子!”,对于姚一鸣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眼看少管所探视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姚一鸣还在两难中摇摆不定。他已经看到连日来努力练琴、积极生活的索拉又变得朝气蓬□□来,姚一鸣几乎要放弃送她去矫正中心的打算…...像是预料到了他的退堂鼓,牛老师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姚老师,是不是该把孩子送过来了?”
“牛老师,最近索拉挺乖、练琴也挺刻苦的......我觉得好像没必要矫正她了。”姚一鸣犹豫道。
电话那头的牛老师一点也不意外,他沉着地应对道:“孩子的这种反复是常有的,可是你不知道,这种现象只是暂时的,不从根儿上矫正孩子的行为,以后她的问题会更大、管起来会更难!”
这句话戳到了姚一鸣的痛点,他最担心的就是,索拉会和星星在一起、走上不归路。
“别再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及时纠正、受益终身!”牛老师一锤定音,两人约好接送的地点和时间就挂了电话。
到了约定的时间,姚一鸣去音乐附中接了索拉。最近的几个周末,索拉都没有回家,回家也是练琴,还不如在学校弹,环境还好。看到她爸主动来接她,索拉有些意外。她现在不再和姚一鸣作对,乖乖地上了车。索拉只喊了一声“爸”,父女俩就都没再说话。
车子行驶了一阵后,索拉发现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就疑惑地问道:
“爸,我们这是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姚一鸣含糊地回答。
索拉扭头看向车窗外,他们已经出城来到了开往郊区的路上。索拉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爸......您是要带我去见星星吗?您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看着一脸企盼的索拉,姚一鸣不由一阵心软,他几乎都想调转车头往回开了。可索拉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再犹豫,甚至还狠踩了一脚油门。
“爸,我做错了事就得承担,我应该说出真相的。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星星......您不是也说了吗?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姚一鸣不再说话,加速向约定的地点驶去。索拉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终于,姚一鸣把车停在一个服务区的入口。两个中年男人朝他们的车走过来,姚一鸣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递给其中一个人,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对一头雾水的索拉说:
“下车吧,索拉。”
索拉没有防备,下了车。这之后以及多年后,她对周围人、甚至是对她爸都戒心十足,从此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索拉被姚一鸣带到一辆面包车前,她懵懵懂懂地上了车,就见她爸和一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自己的车里。索拉立即想要下车,可是面包车已经发动开了起来。索拉急得叫出了声,当她回头看到姚一鸣的车缓缓跟在后面时,才稍微心安一些。索拉不明白她爸什么意思,她只是有些心慌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爸的车。
在一个高速出口,姚一鸣驶出高速调转车头走了。面包车里的索拉立即惊得大叫起来:
“爸——爸——”
一种被抛弃的恐惧袭上心头,索拉惊慌地看着面包车上的两个男人惊恐地问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坐在副驾驶的牛老师回头、对她笑着说:
“别害怕,姚索拉。你的情况你爸都和我说了,他请求我们矫正你的行为。你放心,等你改正常了,你爸就会来接你的。”
索拉听得目瞪口呆,几秒钟后她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一边去拉车门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
“我没有不正常!放我下车!放我下车!”
可是,车门早锁了。一辆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面包车中,传来索拉绝望的一声声呼唤:
“爸——爸——”
少管所里,正值早饭时间。王雅雯一边斜睨着不远处的星星一边吃着餐盘里的饭。
“姐,你到底是看上兰星了?还是看不上兰星啊?”
“你这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你这样儿,让下面的人搞不清楚状况呀——”
王怡一阵阵地小声地抱怨。
“你丫有完没完?我就是想让她服个软!”王雅雯不耐烦地说。
“那她要是一直不服软,你就一直打下去?”王怡问。
王雅雯没有回答,她也在为这个犯愁。星星看上去柔弱乖巧,可骨子里却倔得出奇!打,打不服;哄,又不吃那一套!
此时的星星正慢慢地喝着餐盘里的粥,现在王雅雯为了防止她告状不再打她脸,却常常打她的肚子。结果就是,星星现在牙不疼了,可肚子却总是隐隐的痛,可又看不到伤。星星想着过几天就是探视的日子,她又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
“星星,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千万别跟管教告状,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可好,你几乎天天挨打不说,我们也都跟着战战兢兢的。”旁边的高宝珠唠唠叨叨地说。
“对不起。”星星说着拿起自己盘里的鸡蛋放在高宝珠的盘里。
高宝珠见状赶忙又放回星星盘里,说:
“还是你自己吃吧,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就跟王雅雯服个软,又能怎么样嘛!”
高宝珠还在碎碎念着,星星默默地垂下头。不!我不能向她服软!如果服了软、再次被她又摸又亲,我无法面对索拉!
此时,身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的索拉正精疲力尽地坐在一间空屋子的凳子上。这间小房子里除了一个凳子什么都没有,她就是在这个凳子上惊恐地度过了她在这里的第一个不眠之夜。昨天,在路上她叫喊了一路。到达目的地后,那两个男人把她关进这间屋子就不再理她,任她怎么喊都没有人应。屋里亮着一盏灯,但是找不到开关。她从钉死的窗户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有人送进来一个空塑料桶和一瓶水,再次从外面锁门离去。直到此时,索拉才不得不相信,她爸是真的把她送到这里、要“矫正”她的行为。她不知道她的哪些行为需要矫正,她只知道她和星星一样,都失去了自由。
突然,有人开门,索拉警觉地站起来。进来一个男人,说:“出来吃饭!”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索拉一听到“饭”字就感觉自己已经饿到饥肠辘辘。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饭厅,却看到饭厅里正站着十多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正齐声背诵着什么。她被带到一张饭桌前,看到桌上放着的一碗清澈见底的小米粥和两个馒头,索拉的肚子立刻咕咕咕地响起来,幸亏背诵声更大、盖过了她的肚子叫声。她仔细听,听出大家背的是《三字经》,她跟着滥竽充数地动动嘴作样子,可一张开嘴、口水就开始往外流。索拉抑制着口腔中不停分泌的口水和肚子里不断抗议的叫声、艰难地跟完整篇《三字经》,她看周围的人还是呆呆地站着,也只得硬熬着。
牛老师站到前面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还有人认为自己的行为不需要矫正吗?”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新来的姚索拉,你呢?你怎么想?”牛老师问。
正盯着面前馒头一个劲咽口水的索拉,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离开馒头转向牛老师,想了片刻违心地说:“我、我的很多行为都不对,都需要矫正。”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吃饭!”牛老师大手一挥说道。
索拉虚脱一般,坐下就吃。
吃饭时,旁边一个小女孩儿小声对她说:“《三字经》一定要背会,会抽查的,还有《弟子规》。”
她看刚才索拉背得马马虎虎,好心提醒道。
“嗯嗯,谢谢。”索拉的全部心思都在食物上,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吃过早饭,所有人都围坐成一圈开始讨论。索拉没有经历过这阵势,还是从前学校里学习讨论的心态,她事不关己地看着身边的少男少女一个个地站起来、抢着痛说自己的“不端正行为”。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他们辛苦挣钱把我送进私立学校,我却不思进取,玩游戏、逃课、追星,花好多钱给明星买礼物、去听他们的音乐会,没钱就借钱去听……”一个女生说。
索拉仔细听着,觉得这个女孩儿的行为似乎还说的过去。如果换成她们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逃课去听音乐会,还会认为是另一种方式的学习呢。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我不该逃课去网吧,在他们找到我时,还和他们顶嘴、大吵大闹……”一个男生说。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我不该总是和他们对着干,在他们没收了我的手机时还以死相逼,在他们送我来矫正中心时还半路跳车逃跑……”一个男生说着,还小心地、时不时地瞟一眼坐在中间此刻正闭目养神的牛老师。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我不听话、不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总是想一些没用的东西,还给男生写情书,父母说我,我还离家出走……”刚才那个好心提醒过索拉的女生说道。
索拉默默坐着、暗自惊讶这些人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大谈特谈自己的缺点甚至是隐私,还能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
“姚索拉,你呢?轮到你说了。”牛老师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索拉说。
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拉搜肠刮肚地组织词汇。
“我、我对不起我的父母……”索拉无师自通地按照“统一格式”说道,她在脑海里快速思索着有什么能拿出来讲的事。
“……可、可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啊——”片刻之后,索拉低声说道。
“姚索拉!”牛老师突然大喝一声,同时拿出身后的戒尺狠狠抽在旁边的桌子上。
“啪”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颤。
“你敢说你没有过分的行为?要我提醒你吗?你割腕自杀逼迫你的父亲!你继母的女儿犯罪进了监狱,你却从学校逃课去监狱看她!这些不是你做的事吗?”牛老师大声说道。
突然间自己的隐私被暴露出来,索拉顿时僵在原地,宛如瞬间被人扒光了衣服、被扔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刹那间索拉对姚一鸣生出无限的怨恨,她不理解她爸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惩罚她吗?索拉气得浑身颤抖看向其他人,可意外的是,没有一个同学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大家只是低了头默不做声。索拉咬着嘴唇、站起来就往外走,刚出了门就被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伸脚绊倒,那个黑衣人不说话、拦腰把她扛在肩上走回屋里、把她扔在牛老师脚边。
“目无尊长,这是第一个就要给你矫正的!无组织无纪律,这是第二个要给你矫正的!”牛老师一脸威严地用戒尺指着地上的索拉说。
索拉惊恐地看着他,说:“你、你还敢打人?!”
到现在,她还不相信这些人敢随便打人,话音刚落,那把戒尺就照着她的肩膀和胳膊无情地抡下来。虽然以前也挨过姚一鸣竹板子的打,可那个竹板子的大小规格和此时的戒尺不可同日而语。屈辱、愤怒、疼痛同时涌出来,索拉站起来就要去夺姓牛的手里的戒尺,被旁边的黑衣人一脚踹翻在地,他用穿着军靴的脚死死踩着索拉的后背,牛老师继续用戒尺抽打索拉,一边打一边说:
“我这是在替你父亲管教你!”
索拉趴在地上求救地看着周围的同学,可他们都像鸵鸟埋头一般深深地低垂了头,有的人甚至还闭上了眼睛跟着发抖。索拉绝望地想,原来姚一鸣送她来这里,是觉得以前的竹板子不如这里的戒尺、是觉得他自己打得还不够狠,要让更狠的人来对付她。索拉不再躲也不再出声、只是用手护住头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