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桃》竹夹桃

5、尹约

　　那天是怎么和尹约分开的，尹桃已经不记得了。
　　尹约走后她在教室不好意思哭，一直忍到放学，在回家的路上有一片梨树林，每次路过的时候她都想到自己家里那棵桃树。
　　为了能让尹桃秋天吃上桃子，每年春天爸爸妈妈都会给桃花授粉。尹桃已经错过了一年的桃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吃上那棵树上的桃子。
　　姥爷家这边有很多梨树林，但没有桃树，她想她家里的那棵桃树。
　　在梨树林里哭了很久，尹桃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明明爸爸妈妈和那个家还在，但爸爸妈妈和那个家好像也都不在了。
　　一年多没见的尹约出现，让她想到了之前的温存，之前的她是怎么被爸爸妈妈宠爱着长大的。在离开家之前，她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和冷泉一样，是怎么恃宠而骄的。
　　她喜欢吃的菜，西红柿、菜花、蒜薹、西蓝花、韭菜亭、韭黄，冷霜没有一天是不让它们其中的一样出现在饭桌上的。
　　而她讨厌的菜，芸豆、豆芽、豆苗、豆角，冷霜宁愿自己不吃也不会放上饭桌。
　　她要吃苹果，尹约先是炫技似的把苹果皮削成一条长长的不断的线，再把苹果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盛在盘子中再在上面撒一层白糖才端给她吃。
　　她要吃桔子，尹约先把外面白色的脉络摘干净，再把那层透明的皮剥开，把最里面的籽挑出来，只喂给她吃最干净的果肉。
　　她要吃香蕉，尹约除了把皮剥掉，恨不得在每根香蕉肉上雕一个小东西逗她吃掉。
　　她喜欢喝地瓜粥，尹约就用勺子把每块地瓜在碗里切成小碎渣，再一勺一勺喂她。
　　她不喜欢吃面条，唯一能接受的是茄子炝锅面，冷霜就只用茄子炝锅来做给她吃。
　　她嗓子眼儿小，太大块的东西咽不下，尹约就教她多嚼几次嚼碎了再咽下去。
　　她咽不下药片，尹约试了很多办法，包括把药片切成四等份，哪怕像米粒一样大，尹桃只要意识到嘴里有药，就咽不下。所以每次吃药冷霜都先把药片碾成碎末，用热水在碗里冲开，然后再准备一杯糖水。他们俩一人捏着尹桃的鼻子，避免她闻到药味，一边把药水灌进尹桃的喉咙，灌完立马再灌那杯糖水。一家三口每次都是这样笨拙地不厌其烦地掩耳盗铃式地帮尹桃喂药。
　　更别提那些睡在爸妈旁边耳鬓厮磨，躺在爸妈怀里撒娇，骑在爸爸脖子上走夜路，听爸爸吹口哨，看爸爸打沙袋，被爸爸扶着荡秋千，坐在桃树下面看月亮，听妈妈讲月亮上的嫦娥，这些日常的缠绵的爱意，已经消失很久了。
　　跟冷泉相比，她以前的生活似乎要舒服娇气地更多。
　　但她从没想过抱怨，因为她知道自从那晚看到尹约挥起的拳头，她的世界就已经开始崩塌。
　　到冷霜和冷川吵完架抛下她绝尘而去，她的世界已经崩塌得差不多了。
　　今天尹约来找她，可能只是通知她这场崩塌事故即将结束了。

　　哭到天黑前她才回家，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回去，但是天快黑了，她在外面实在太害怕，不得不回到冷川的家。
　　她平时晚上回家一进前门就会一边大喊“姥姥”一边往后院跑。前院常年不住人，他们的日常都是在后院进行。前院墙角有一片竹林，尹桃很怕竹子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所以喊着“姥姥”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今天进门她没有喊姥姥，也没有想家里如果没有给她留饭怎么办。饿就饿着吧，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只要不再被冷泉的筷子砸中就好。
　　谁知今晚姥姥姥爷和冷泉都整整齐齐坐在饭桌前等着她回来，尹桃很吃惊，她第一反应是尹约和冷霜的事情是不是有了进展，她在冷家的生活是不是真的要告一段落了。
　　果不其然，冷川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而是直接把尹桃中午没吃到的蒜薹炒鸡蛋放到尹桃面前，对她说：“想吃什么就吃，只要我在这个家，任何人都不准再欺负你。”
　　尹桃不敢动筷子，她抬头偷瞄了一眼冷泉，冷泉面色平静，没有了中午时的剑拔弩张。
　　尹桃轻轻地夹了一筷子，放到了眼前的面条碗里。
　　面条真难吃，但冷川爱面条，爱到一天三顿都要吃，一顿不吃就不舒服。
　　尹桃不敢不吃。但她也没敢把下午尹约来学校找她的事情说出来。
　　战战兢兢吃了住到这个家以来最反常的一顿饭，冷川对冷霜的事情虽然只字不提，但是仿佛又告诉了尹桃些什么。
　　第二天冷泉偷偷地告诉尹桃：“你爸妈离婚的事快要办妥了，你妈妈放弃了你的抚养权，你爸爸肯答应离婚了。”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尹桃一年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什么结果都不重要了。
　　她早就知道回到以前不可能了，无论跟谁，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了，只要让她结束这尴尬的寄居生活就好。
　　妈妈放弃她也没关系，反正一年前妈妈就已经把她丢在这里了，如果离开之前能见到妈妈一面，也总好过这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妈妈的日思夜想的生活。
　　爸爸那边呢，他现在是在家工作还是在B市？跟他生活的话是回到原来的家，还是跟他去B市？还是他会像妈妈一样，回头把她丢在爷爷奶奶家，自己出去工作？见面的时候只记得哭了，完全想不到问这些问题。
　　尹桃刚上学的脑瓜里装不下这些问题，她只记得一些最简单最利她的问题：
　　她不用再吃面条了。
　　她可能会见到妈妈了。
　　她不用再来这个学校上学了。
　　她可以永远不要再见到冷泉了。
　　……
　　而对于那些长远的复杂的问题，她还考虑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