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幕：一世情殇 ...
-
青草如茵，挺着柔嫩的身段，随着风轻轻摇荡，在大地上平空掀起一层层绿色的浪涛。波澜之上，淡淡的花香乘风飞扬，带给大地无垠的清爽，五颜六色的野花愉快地绽放着，一簇又一簇，在这绿的海洋中格外耀眼，它们颜色朴素，清新淡雅，不似牡丹、玫瑰那样的娇艳欲滴，却好似不抹脂粉的清秀女孩，纯朴而又可爱。旷野之中一块方形石碑突兀地矗立着，绿色的海流从石碑的一侧被阻断，又从另一侧汇集。石碑是由一整块花岗岩打磨而成，扁扁的，高高的，美丽的纹路纵横交错，在石碑的正面自上而下刻着这样的几个字：恩师刑太傅之墓。
风儿调皮地逗弄着少年丝丝的金发，却吹不散他脸上悲伤的神色。一别数十载，如今月穹虽然攻破了京城，但他如何也找不到恩师的埋骨之所，只好挑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为自己的恩师立了一个衣冠冢。此刻这个当今最尊贵的黄金之王正跪在墓碑前，默默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刻字，一旁的冶夜和珠筠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月穹，没有人前去打扰他，因为他们知道，月穹正在和自己的恩师作最后的道别。
“这是那天太傅您给穹儿的宝玉，也是您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了，穹儿一直都收藏得很好。穹儿知道，如果没有太傅，也就不可能有现在的穹儿，太傅恩情实在是无以为报，请让这宝玉代表您，接受穹儿的感谢，受穹儿三个响头！”
月穹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块晶莹透亮的宝玉，恭恭敬敬地放在墓碑前，宝玉青芒闪耀，一如十年前那般晶亮。还没待他磕头，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过来，猛地夺走了那块玉。
“怎么会？原来你就是……”珠筠看着手中的宝玉，温润的触感在她的手心流淌。
“珠筠，你在干什么，快把我的宝玉还来，那可是恩师唯一的遗物！”月穹急忙站起，一脸的愤怒，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个突发状况，就连冶夜也走上前来，惊奇地看着珠筠。
“原来如此啊……”珠筠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圆圆的，晶莹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青色的光辉，却也是一块宝玉，而这宝玉与月穹的那块完全相同，这分明不是巧合。
当年刑韵交给月穹宝玉时也曾说过，将此玉献于匪首，可收逆转情势之效，莫非珠筠真的和这两块玉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等月穹梳理好脑海中纷杂的思绪，珠筠的手再次伸进怀中，当她的手重新出现在月穹面前的时候，一面锦帕出现在她的手心。锦帕上密密麻麻的不是花纹，是有人写在上面的字，而这个人的笔迹却是月穹非常熟悉的——
“这是……太傅的笔迹？”月穹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被强制压在心底的东西正摆脱束缚，蠢蠢欲动。珠筠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她将两块宝玉和锦帕一起交给月穹，朱唇轻启，诉说着那位大人给她的第一个任务。
“我义父命我留在柳泗州组织乱军，临走之时将这块宝玉和手帕给了我，吩咐我等待另一个持有相同宝玉的人的到来，为那个人效力，助他翻覆江山，夺取天下，可我现在才知道义父原来就是朝廷的太傅，昔时有开朝以来最年轻太师之美名的刑韵大人……” 少女无力地笑着，命运居然这样弄人。
“而这锦帕就是义父拜托我交给那个人的，说是将后事都托付给他了。还有……” 珠筠突然停了下来，眼波流动，她眨了眨眼，又继续说道，“还有……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指陛下了，吾王，收下义父最后的遗言吧……”
月穹无言地接过锦帕，深吸了一口气，让大脑变得毫无杂念，随即将锦帕摊开在手上。
黄金历489年7月，京城。
风铃叮叮叮地鸣响，悦耳动听，铃声下，一个中年人正扶起跪着的金发少年，凑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穹儿，再过两个月柳泗州怕是要有乱事发生，届时你可向你父王请兵，以平乱为名出宫，则性命无尤矣。”金发少年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诧，一瞬间又回复了从容，这位太傅向来料事如神，能预测千里之外的乱事也不足为奇，心中既然有此计较，金发少年豁出去了，决心从此远离这生他养他的故乡，不问何时才能回来。望着金发少年离去的背影，刑韵突然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快要结束了，这一切……
穹儿，当你看到这面锦帕的时候，可能已经听到过太傅自杀谢罪的消息了，罪名应该是策动反乱吧，先不论你信与不信，太傅要说一个故事，一个牵扯到你父王、你母妃和太傅自己的故事。
云曜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山色秀丽，风景优美，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是王府管家的儿子，而王府的主人，就是你的舅舅月虬王爷。王爷幼时好读诗书，心有鸿鹄之志，有意推翻这腐朽的朝廷，建立属于自己的江山，是个野心与才智兼备的人。杀伐决断如他，为了将来的王座可以去收留一个争权失败、逃亡到此的王子，却对自己的亲妹妹爱理也不理。某一日，这个不受兄长疼爱的女孩怯生生地跑到我的面前，问我肯不肯和她一起玩儿，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成了永远的朋友，不久之后，一个陌生的男孩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中，他就是那个被王爷收留的落魄王子，于是没有架子的王子、怯生生的公主和仆人家的男孩组成了一个奇特的组合，这在世俗的偏见下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纯朴的孩子们还是走到了一起。自那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一起在草丛里翻滚，一起爬上山头去看日出，一起采摘野花编花篮，玩得很开心，就这样度过了十几年悠闲的时光。还记得在那时，女孩分别唤两个男孩作阿韵和阿渊，而男孩们唤女孩作依儿。
有一天，从京城传来了消息，旭冉州的藩王月臻在朝廷党争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一手掌控朝政大权后，他邀请各地藩王到京城一叙，其中也包括依儿的哥哥。与此同时，月臻派密使前来告知阿渊，说他决定支持阿渊登上帝位，这真是个意外的好消息，我们都为阿渊感到高兴，虽然之后又发生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我们三个还是满怀着大家永远都在一起的美好心愿，决定一起上京。等到了京城我们才知道，月臻支持阿渊还是有一个条件的，那就是要阿渊册封月臻的妹妹为皇后，这也就是日后的岷皇后。在依儿的苦苦劝慰下阿渊最终接受了条件，但在他册封皇后的同时，后宫也多了一个依妃……
发现被月臻蒙骗的月虬王爷受不了皇权梦碎的打击，在蛰伏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起兵作乱。为了捍卫阿渊和依儿的幸福，我亲自请兵平乱，命运真是讽刺，我的手沾满了自己敬仰的人的血却为世人所美誉，我想捍卫依儿的幸福却得知她被污蔑入狱，我去责难陷害依儿的元凶却反倒连累依儿惨死！依儿死去的那一夜，我第一次喝酒，而陪我喝酒的就是同样伤心断肠的阿渊。心像死掉了一般，想醉却痛苦到无法醉倒，我一句一句唾骂着没有保护好依儿的阿渊，我一声一声哭诉着我对依儿的爱意，阿渊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我气急攻心，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居然掏出一包毒药撒进酒里——那是随军带的草药，少量外敷可减轻伤口痛楚，大量食用则会致人残废。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情形，我大声吼着，要是你觉得愧疚就把这杯酒喝给我看！阿渊淡淡一笑，举杯一饮而尽——原来，我们都已经伤痕累累……
或许在命运的戏弄下遍体鳞伤的并不只有我和阿渊，皇后也是这样吧。她一直是爱着阿渊的，甚至不惜将所有的一切献给阿渊，不惜动用所有的一切想让自己成为阿渊的唯一——可在我和阿渊眼中，世间的一切又怎能比得上一个依儿？皇后倾尽一切，到头来却是害人又害己。我和阿渊深爱着依儿，月岷不顾一切地爱着阿渊，可她却没发现，於珑对她又何尝不是深怀着爱意？事到如今我们没资格责怪任何一个人，要怪就怪这爱的错综纠结……
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一直都有个疑问，为什么你父王在一个月前又将岷妃召回并重新封了皇后？不错，阿渊是想将这个腐朽不堪的朝廷都交在她手里，这样大部分的奸臣都会聚集在一起，像一个毒瘤一样，只要能斩掉这个毒瘤，那今后的天下将会是新的清明的盛世。可惜我们已经无法实现这个崭新的世界了，只好将以后的一切托付于你。为此你父王会将最精锐的蟠龙军团交给你，我也命我的筠儿在千里之外为你组织乱军——不过这得先瞒着你，希望你能和筠儿打上一场，毕竟连战争都没感受过的太子是不会体恤民情的，也没资格称王。当然依你目前的能力还不是筠儿的对手，不过我会在你离京前将一块宝玉交给你，等你战败时再拿出来，看到这块玉，筠儿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想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指出道路了，至于这条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有筠儿陪着你，希望你就算不能登上帝位，也要好好地活着，这是我和你父王最后的心愿了，写到这里，不禁想起来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白发孩子，他很聪明，时至今日也许能担大将之才，如果有他助你，也不用我们如此用心良苦。
已经写很多了，太傅难得唠叨了一回，还记得门上的风铃么，那是你母妃在很多年前给我的，如果你能够再次回来这里，请收下它吧。也差不多该收笔了，余下的还有一些话语就交给筠儿自己去说吧，再过两个月，我就要以策动反乱的罪名自杀了，也算是弥补我对你父王犯下的错误，虽然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希望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感到悲伤，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终于能再和依儿相会了，等阿渊也到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永不分离……
十年前刑韵安心地收起锦帕，将它交给珠筠，十年后月穹打开锦帕，被这深深的苦楚冲击着，泣不成声，他用泪水模糊的双眼看了一眼珠筠，后者会意般地摇摇头：“义父没有再和我说什么了……”其实最后刑韵是想为月穹和珠筠安排一段美满的姻情，为珠筠找个好归宿，同时也让月穹受伤的心能够得到安抚，只是珠筠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有件事是刑韵没有料到的，月穹已经遇上了苍发的少年，他的心已经不需要她的抚慰了。
阳光温柔地洒在墓碑上，将花岗岩森森的冰冷一分一分地化为滚滚的热流，这个一生叱咤风云的巨人，至今还温暖着少年少女的内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幕：一世情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