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疯长》罪枝

4、不愿说

　　“什么？”我看到于博士眸子里的颜色换了换，愈发深沉。
　　“不叫的话，我就不亲你了。”我重复道，“快，喊我一声。”
　　我看到他沉默了，半开玩笑地说：“舍不得把宝贝两个字说给我听吗？”
　　话音刚落……

　　……

　　“于博士，你干什么？！”我很少见他这样，眼神阴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宣泄而出。
　　不说就不说，怎么还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儿。

　　……

　　在我快要喘不上气的那一刻饶过了我，我听他沉声问道：“那你喊我什么？于博士？挺生分的……要不你先换一个，你换了我再换。”
　　我不知道哪一点惹恼了他，他低头在我的锁骨处咬上了一口，直到那处渗出了薄薄一层血，他才松口。他这个举动有点像是某种动物在确认自己的猎物，我暗自笑了。
　　我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他察觉了，他撩了一下遮在我眼前的刘海，挑了一下眉毛，说：“笑什么？”
　　“你爱我吗？”我答非所问，反问他。
　　我不敢看他当时的神情。

　　……

　　可他没有回答我。
　　没得到回复，我扭扭捏捏，躲开他的吻。
　　手上系的蝴蝶结，早在我几番挣扎下被扯松了。
　　于博士大概是不想弄疼我。

　　……

　　于博士不说话，只吻我。
　　我害怕——于博士喜欢接吻，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不然他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呢……
　　我闭着眼睛，也感觉到眼睛酸涩，温热的Y—e—T—i顺着我紧闭的眼wei—huai开，又被于博士伸手抚去。
　　他举止温柔，在我头顶上方，轻唤了一声：“宝贝。”
　　我第一次听他这样喊我。
　　环住了他的脖子，回吻过去。
　　尽管如此，我心底还是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他不愿意说爱我。
　　两个多小时后，我跟长辈道了别，捧着于博士的骨灰，随手叫了辆车。
　　司机问我去哪，我听到他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也不知道去哪。
　　在司机又问了我一遍后，我说，回家。
　　我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骨灰盒，也没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只知道车子没有行驶。良久，司机说：“你得先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啊。”
　　“哦，忘记了。”
　　我跟司机说了地址后，就一动不动得靠着车窗。我在想，家里窗边的那口属于我的棺材还在不在，等我知道于博士最后讲的哪几个字是什么之后，我就立马去寻他，在行车的颠簸中，想象着我和于博士的冥府之路。
　　“多大了啊？”司机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29。”我回答。
　　“还年轻。”司机望了一眼我的手里的骨灰盒，又看看我，说，“逝者已去，而生者只有当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表示我已经听见了。
　　车窗外的景色就和电影般放着的那样，齐齐靠后，像一幅动态的油画。
　　司机打了圈方向盘，转弯，说：“这条路的出租车少，网约车也难约，别人都觉得火化场晦气，也就我常来。”
　　“为什么？”
　　“我妻子葬在这附近，刚刚给她带了束花过去，这不，回头就遇上你了。”他说，“其实，我刚得知她抢救无效的时候，也跟你现在这个状态差不多，我甚至想过自杀。当时还有个三岁半的女儿，我想着我要是也走了，这孩子也太可怜了。咬咬牙，撑了过来。现在想起来，自己轻生的念头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如今为人父，还是很自豪的。我女儿也争气，J大毕业的。”
　　于博士也是J大毕业的，我跟J大有关的人都挺有缘的，独独跟J大本身没有缘分。
　　“挺好的。”听司机的语气，能感受到这对父女如今过得很好。
　　那死亡究竟能给人带来什么呢？是短暂的剧痛，还是无尽的思念？
　　“你呢？有孩子吗？”
　　“没……”我如实回答。
　　司机叹了口气，说：“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人这一生，太多离别了，等时间一长，我女儿也会孤身一人，我总要比她先一步离开人世的。个体生命的尽头，都将是孤独，谁都不例外，你也别怕，未来谁都说不准的。”
　　我姑且当作这是一番宽慰，应和了几句。我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对话上了。
　　扫码付了钱，我下车，回了家。
　　我抱着骨灰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无话可说。窗口的那个棺材，不知道为何又回去了，安静地躺在我的对面。
　　“叮铃——叮铃——”门铃被叩响了。
　　我把骨灰盒放好，过去开门，看到石长夏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大袋一大袋食材，种类齐全。
　　“过来看看你，顺便蹭个饭，老于说你厨艺好，我也没怎么吃过。”石长夏把菜摆好，拿出几样他要吃的，其余的都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里去，“不至于小气到只给老于做饭，不给我做饭吧。”
　　“那你等等。”
　　我简单得做了两个菜，一荤一素。石长夏盛了满满两碗米饭，一碗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听见他问我：“你如何打算的？”
　　“暂时没有想法，过一天是一天。”
　　石长夏夹了片菜，放在碗里，说：“要不去我那帮忙，最近缺人手，患者太多了，忙不过来。”
　　我本来是想一口回绝的，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管其他的事情，只想早点在冥府与于博士相见。
　　“我行吗？”石长夏是于博士多年的朋友，我没好意思直接拒绝。
　　“都是些简单事情，你肯定能行。”石长夏边吃边说。
　　我也给自己夹了片菜，想着医院是于博士奋斗过的地方，死前能在他奋斗过的战场上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也不失为一个选择。更何况，我现在没什么可以可以失去的，就算不幸感染也无所谓。
　　如果多做些好事，死后能不能和于博士等来一次长相思守的机会。
　　我点点头，听见石长夏满足地吧唧嘴。石长夏长叹一声，说：“好吃，我都好久没能吃上一口热乎地饭了。”
　　石长夏吃饭的速度很快，他吃饱喝足后，我才动了五下筷子。我刚想提醒他吃得慢些，他就站了起来，对我说：“我得赶紧回去了，还有好多事情，我跟上头请了好久的假才能来的，得赶在下午轮班前回去，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之前给我打一个电话。”
　　“你赶紧去吧。”我把家里存着的一些速食装进袋子里，让石长夏拿过去
　　石长夏一走，屋子就静了。先前的那口棺材也不见了，我把碗洗干净，回到了沙发上。
　　躺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站起来，把骨灰盒捧起来，抱在怀里，躺回沙发上了。我盯着怀里的骨灰盒，意识飞往2017年的1月22号。
　　那天是小雪，我和于书尘是在这一天重逢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生吃饭。男生的全名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还记得他的姓，他姓陆。
　　陆先生跟我是在一家酒吧里见到的，陆先生觉得跟我投缘，便要了我的联系方式。之后约我出来看过几次，有时候会去看电影，有时候会去咖啡馆，有时候就开车去海边闲逛。我知道陆先生什么意思，也早就猜到了陆先生也是个同性恋。
　　我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跟于博士还会有可能，我在他那里永远都是最自卑的那一个，不敢奢求太多。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J大，留在J城，而我因为分数不够，只好离开J城。我跟于博士的交集越来越少，自然而然也就断了联系。
　　每年也就只敢借着群发的理由，发一句新年快乐。他也会礼貌回我一句祝福，聊天便结束了。他一年一次的礼貌回复，我都会暗自窃喜好几天。
　　大学毕业后，我在当地工作了两年，最后调职回了J城工作。
　　这些年，我也尝试过跟其他男□□往，可悲的是，我对除于博士以外的其他男性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交往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年。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我是不是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因为我跟这些人都做不到最后。就因为这事，我还被人骂过好几回，说我是个骗子。
　　上述的情况我也跟陆先生解释过，他当时也没问为什么，说他不介意，还可以帮我治好。其实我也没觉得自己有病，没什么需要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