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疯长》罪枝

5、猝不及防

　　我跟陆先生去了一家J城有名的餐馆叫——聚晚小阁，店面不大，顾客却很多。我们预约了好几天，才预约上。
　　饭吃到一半，陆先生突然站起来，我看着他擦了擦手，对我说：“我去趟洗手间。”
　　我点点头，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味道很鲜。吃到好吃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就在我准备再来一碗的时候，陆先生回来了。我看到陆先生走过来的姿势有些僵硬，想问他发生了什么。还没等我开口要问，就见到服务员走了过来，把手中的玫瑰花递给陆先生。
　　陆先生向我靠近，神情专注。我听到他说：“温时，跟我在一起吧。”
　　他说得好正式，郑重地像是一个求婚现场，而主人公不在我眼里的过客，是我自己。我的手欲起不起，我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很喜欢陆先生，还要不要答应他？
　　陆先生手里的玫瑰，好耀眼。
　　我的视线在玫瑰和手里的那碗汤之间来回切换。
　　陆先生进退有度，不急不躁，给了充足的时间思考。我抬起头同陆先生对视了一眼，想起来陆先生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慢慢来，我可以等你忘记他。”
　　陆先生人真的不错，绅士，温柔，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也正因为陆先生是个优秀的人，我才觉得自己不该耽误别人。
　　我看着陆先生坚定的目光，我想，我也是时候放下执念了，学着真正尝试接受他人，忘记于书尘。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我听到附近有人喊了一声：“于书尘，别墨迹了，快过来，就差你一个了！”
　　“蹦——”
　　心里的一根弦断了，我僵硬地挪动着我的脖子，一眼，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我回望过去，恰巧于书尘也在看着我。
　　在拥挤的餐馆，隔着人来人往的过道，我们重逢了。
　　猝不及防。
　　视线相撞。

　　人群之内，是一片喧闹；人群之外，是我无声的想念。
　　我不是没想过我们会重逢，想过一个雨后的黄昏下，四下无人的街道上，与他不经意间重逢。而不是，此时此地，恰逢另外一个人同我告白，恰逢我犹犹豫豫，恰逢我打算放弃。
　　我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我很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却克制不住想要去看他的欲望。
　　于书尘站在店门口的那处有光的地方，地上落下一个颀长的阴影。于书尘瘦了些，更高了，狭小拥挤的过道里，似乎塞不下他这样的高个子，气质也比起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了。
　　他现在的样子跟我记忆中的有些出入，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我觉得陌生的痕迹。
　　当然，我也不例外。
　　不过，他还是那样，是人群中发着光的存在。
　　“温时，你的熟人？”陆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旁边，他右手揽着我的左肩，将我整个人围在怀里。
　　“是的。”我觉得陆先生的手十分有重量，沉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往旁边跨了半步，离开了陆先生的怀抱。
　　“对不起。”我看到陆先生的眼里是满满的失落，他垂着眼，我说，“陆先生，是他……是他，我见到了。”
　　玫瑰被陆先生放在了桌上，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向我伸出手，问我：“你要留下，还是跟我回去？”
　　我这一次毫不犹豫，不带迟疑地回答道：“我想等等。”
　　“等什么呢？”陆先生问我。
　　我也不知道等什么，可能就是想等他吃完饭，然后跑过去问他几句最老套的话：最近过得怎么样，往后什么打算……
　　“温时，真的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陆先生拉住了我的手，那力道似乎要把我的手捏碎，这是陆先生第一次这么粗鲁。
　　我无暇顾及指尖传来的痛感，因为在我收回手的时候，我看到于书尘对我笑了一下，扭头走向了他的朋友那里，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收回了手，听到陆先生说了句，我知道了。
　　玫瑰被留在桌上，先前于书尘站着的那个位置，又被陆先生经过。陆先生影子，缓缓移动，消失在了我视线的尽头。
　　我一个停留在原处，望了一眼于书尘那边的方向，他身边有个人我认识，是石长夏，跟于书尘是同班同学，也是个学霸。
　　那桌热闹得很，似乎是在讨论着他们最新的研究发现。我就算参与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反而会把场面弄得尴尬。
　　我看着于书尘认真地跟他们讨论着，也没怎么动筷子。我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了我。
　　“白温时！”石长夏笑着说，“好巧啊，来来来，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是挺巧的，我吃过了。”我看到于书尘转头也望了过来，假装自然地说，“好久不见。”
　　于书尘点点头，视线要转去看我原来坐的那桌，我走上前去挡住他的视线，我不想让他看见桌上的那束被遗留下来的玫瑰。
　　“吃过了也么事啊，过下来陪我们聊聊天嘛。”石长夏站起来，说，“我跟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和书尘的高中校友，隔壁班的，以前还帮过书尘揍人呢。”
　　“这么厉害。”桌上有个长发女士应和了一声，“坐下聊聊天，于博士可难约了。”
　　“就是，我都约了他五次了，拒约了我四次，鸽了我一次，现在是第六次。”石长夏站起来，把我拉进他们之中，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一直安静的于书尘，突然发出了声音，他对身旁路过的服务员说：“服务员，加份餐具。”
　　我接过于书尘递过来的筷子和碗，盯着桌上的菜看。现在人太多，我不敢看他。我怕看久了，那些话我就忍不住说了。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是不理解同性恋的，我不知道于书尘是不是同性恋，所以我不敢随意试探。
　　巧的是，这桌也摆着刚刚我还想再尝一碗的汤。我看了一眼，汤在我的对面，离我有些远，介于桌上有几个熟人，我没好意思起身去盛。
　　石长夏吃了一口菜，问我：“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啊？”
　　“在公司当会计，不过马上准备辞职了，觉得不适合我。”
　　“不喜欢咱就不干，人生就这么一次，干嘛委屈自己。”石长夏笑着和我说。
　　石长夏能够说出这一番话，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各方面足够优秀。对我来说，“辞职”不是那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后续还有一系列烦心事。
　　不过，石长夏的话也不无道理，人生就这么一次，怎么活都是活。
　　“是的，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离职。”我说这话的时候，对面递过来一碗汤，正是我想喝的那碗。
　　我抬头，映入眼帘的一双深邃的眼睛，是于书尘。我很快便把头低下去，不敢再和他对视，接过碗，同他说了声，谢谢。这声“谢谢”过后，我跟于书尘就没任何交流了，直到这顿饭结束。
　　人陆陆续续走了，石长夏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女朋友要来接他。石长夏神神秘秘的拿着手机，对我说：“我女朋友，你也认识。”
　　“我认识？”我想了想，问：“是不是夏泽铭？”
　　“这你都能猜到，神了啊，小白同志，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石长夏眯着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
　　“那当然了，我这方面的直觉可是很准的，之前班上的那几对都被我算准了，就连余晚……”我意识到自己挑起了不该说的话题，及时闭嘴。
　　“那你也帮我算算。”于书尘的声音从我后背处响起。
　　我半调侃地说：“于学神，得上帝偏爱，我等凡夫俗子当然是算不明白的。”
　　“可惜。”于书尘沉着眸子说，听起来像是有些失望。
　　“可惜什么？”
　　我话才问到一半，就被石长夏的声音给淹没了——“我女朋友来了”！
　　“小白！”夏泽铭的声音还是很好听，也特别有辨识度。
　　我回过头，看过去，她长发微卷，皮肤白皙，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灵动又不失温柔。
　　我高中时期对于书尘难以启齿的爱意，无人知晓，除了夏泽铭和余晚二人。我跟夏泽铭的关系也一向不错，一直保持着联系。
　　“现在是个大美女了，本人比照片还好看啊，干嘛老跟我吐槽容颜已逝啊。”我说。
　　“还是你的话我爱听。”夏泽铭撩了一下她的头发，对我说，“刚刚老石跟我说遇到你了，我可激动了……”
　　话音未完，石长夏插了一嘴，他愤愤不平道：“为什么叫别人都是‘小’字开头的，怎么到我这，就是‘老’字开头了。”
　　“这位老同志，别打岔。”夏泽铭作势要踹他，被石长夏躲开了，“小白，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我点点头，说：“快两年了，之前工作忙，一直没空回来。”
　　“之前听于书尘说你去省外发展了，也没听到你回来的消息。”石长夏搂着夏泽铭的腰，两人紧紧贴着。
　　“去年公司调职，就回来了，而且省外待了那么些年，还是待不惯，还是J城熟悉些。”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于书尘在向我靠近，我整个人瞬间僵硬，整个背都绷直了。
　　“回来好啊，以后就可以常见面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夏泽铭刚说完就被石长夏捞回怀里，“你干嘛啊。”
　　夏泽铭用手拍着石长夏的手背。
　　“你再这么热情，我可要吃醋了。”石长夏同夏泽铭五指相扣，“我得把我的宝贝女朋友带回去，好好教训一下。”
　　夏泽铭撒娇一声，把石长夏的嘴捂住：“对了，小白，后天我有个演出，你来吗，顺便好好聊聊。”
　　“好啊，没问题。”
　　“你等会儿，我去车上给你拿入场券。”夏泽铭踩着小高跟，一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她背后跟着石长夏，石长夏在后头喊着：“这么高的跟，你悠着点。”
　　两人一路小跑的身影，跟很久以前他们穿着校服的身影重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