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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未得,神明眷顾 ...

  •   人生一世真如书上所说的,“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我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哭泣者不计其数,大半部分人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恐惧。我看到母亲抱着孩子,簌簌流泪。老人在风中颤颤巍巍,排着没有尽头的队伍,银须翻飞。中年人肩上扛着的大包小包,眼里是无限哀伤。儿童更是不用说,迷茫地攥紧长辈的手,脸和手都冻得通红。
      思及此,我赫然而感——
      原来,我们都未得神明眷顾。
      我带上东西,开门,下车。循着人潮前进,目睹一个个衣着厚重的身影。夜色中,我看不清他们原本的样子。借着路灯的光亮,我依稀能窥探他们的神情。
      夜浪拍起,漫过我灌铅的身体。我在阴暗冰寒的水流中,缓步前行。
      跨进医院大门的前一秒,我眺望了一眼东方,攥住了我钥匙串上的平安符,期许地平线早日燃亮。
      愿以后,世上,少一次死别,多一次重逢。尽管,这想法有些痴人说梦。但人活一世,总要依靠一些不成真的话活下去。
      医院拥满了人,室内闷热,几分钟都挪不动脚。我听到有人大喊着:“我也发热了,我也发热了!”我看过去是中发的女士,颤抖着抹着眼泪,乞求着她面前的医生。
      有好多小孩在哭,大人在无力的安抚。环境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又恰巧偏头痛犯了。医院屋顶天花板上白色的灯光晃来晃去,小腿有些无力。
      我有点站不住,往人少的墙壁走去。我要靠着墙壁,缓一下现在的短暂失明,我不敢倒下,此时我若是倒在地上,又将是一片恐慌。那今晚,谁都不得安宁。我不想在于博士工作的地方,给他的同事添麻烦。
      我的背终于靠上了墙角,我按着胸口,闭上了眼睛。
      “白温时,我可算找到你了。”有人喊了我一声,听声音是石长夏——于博士的同学和同事。
      我勉强睁开眼睛,嘴角紧抿着,回了他一声,石医生。
      “白温时,你还好吗?”
      这是自我跟于博士分开后,我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我突然握住了石长夏要过来搀扶我的手,失声痛哭了起来。
      流下了那通电话后的第一滴眼泪。
      我一路冷静到现在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只因为熟人的一句体贴问候便忍不住了。我眼中的水汽,将人群和噪杂声同我隔离开来,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苍茫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就是永别。
      石长夏应该还有很多工作,我见到忙碌的医务人员,匆忙而过的身影,忍着悲痛,随着石医生去处理相关手续。石医生心中的悲痛应该也不比我少。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汪洋一片的患者。
      石长夏安慰了我几句,我反过来安慰他。
      火化同意书是于书尘的母亲签字的,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年底因为乳腺癌晚期就一直在医院待着。这么想着,我暗自欣慰——于书尘在医院也不孤独,起码可以常去看看母亲。
      我去交了相关的费用。
      最后,站在于博士母亲的病房外,我不敢进去,我丧夫,她丧子,我们之间相互鼓励不了,只有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我和她隔着一扇病房,对着空夜,等到天亮。
      只这一次,我并不再期盼着破晓时分。
      处理火化事项的时候,看到了于书尘的死亡证明——宣告了他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于博士轰轰烈烈的一生,只一纸便彻底结束了。
      可他在我这里,长存。
      五、他,从未亲口说过爱我
      因疫情死亡的遗体,是由疾病预防控制机构负责的,于博士停留过的地方都被进行了严格的消毒。于博士,今年29岁,他人生有近十年都没有离开过消毒水的味道。我想,寻着这味道,在去往冥府的路上应该能跟上他。
      在送往殡仪馆的路上是严禁打开密封遗体袋的,故而我没见到于博士的最后一面。
      负责于博士这次火化的人,我不认得,但是他喊出了我的名字。他问我是不是叫白温时。
      我意外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他神情哀痛,说:“于医生跟我提起过,说他有个很可爱的男朋友,跟我讲了很多有关你的故事,他说我如果见到你了,我一定能认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话是从长辈口中说出来的,我觉得格外宠溺。于博士很久没用男朋友这三个字来称呼我了,好想他,想听他亲自再说一遍。
      我点点头。
      长辈拍了拍我的肩,说:“于医生是个好人,救了我跟儿子命,我有一次在马路上突发癫痫,是于博士帮了我。我儿子先天性心脏病,情况比较特别,也是于医生帮忙联系的主治医生,没他的话,也不知道我们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我靠着长辈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有关于博士的身影和画面,构建了一个完整版的故事,然后刻在脑海里。
      长辈见我没说话,有点不知所措。在他即将扭头的时候,我说:“他没跟我说过这事儿,不过他这样的事情做过不少。”
      “路边的受伤的小野猫,他也要抱一抱,哄一哄,再把猫‘骗去’医院治病,还把猫领回家养着了,把猫宠上天后,动不动还要跟猫吵架,把小鱼干藏起来。”
      “于医生看着稳重,怎么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别看他在医院里一副老成样,家里可孩子气了,不如他意了他就自己坐在一边生闷气,问他他也不说,还给猫取名叫小白,每天也不知道他在唤谁,你说气不气人。”
      说起猫,“小白”在盛夏的时候离世了,祸不单行,初秋于博士的母亲就查出乳腺癌晚期了,如今又……
      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喉头一紧,酸苦的液体又要喷涌而发了。为了摆脱这种情绪,我换了个话题,聊聊他的儿子。
      长辈是个聪明人,顺其自然地接了话,跟我聊了一路。
      最后,我听见长辈说:“于医生,肯定很爱你。”
      我们下了车。
      长辈和其他人将于博士推走了。
      我隔着火葬场的那一堵堵墙,思绪一直在飘向以往很多个昨日。
      于博士,从未亲口说过他爱我。
      我在无数个细枝末节里,寻找他爱我的证据。我这里没有,或许全都在别人那里。
      那别人眼中的于书尘、于医生和我朝夕相处的于博士是否存在区别呢?
      存在的,我自问自答了一番:别人不知道这位人前高冷、冷静的于博士,会因为突然收到了游戏装备而窃喜三天三夜,会因为我和“小白”生病而自乱阵脚……更不会知道这个高智商学霸,还是个路痴,出门还要靠人领着。这个未满30岁的年轻博士,在他擅长的领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也曾在陌生的夜路上,畏缩不前。
      别人只见到过他的气定神闲、妙手回春,我还见过他的惊慌无措和惶惶不安。他面对未知时的瑟缩,只有我见过。
      于博士,人前和人后还真不是一个样啊。
      人前,人人喊他一声于医生;人后,他回来依旧要做个铲屎官,还要一口一个“宝贝”的哄我。
      于博士之前不喊我“宝贝”的,是我逼他的。原因是,我和他本来计划好去游乐园的,他由于临时的一场手术,没来得及给我回电话。我在医院门口等了他一下午,直到暮色苍茫。他见到我时,沉着的眸子亮了几分。
      我本来就不忍心责备他,看到他疲惫的样子,心就更软了。可当我看到于博士一袭白衣,恍若神明降世,一时挪不开眼。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痴汉一样盯着他时,心里想的是于博士真的好完美,自己是不是配不上他。
      过后,我又后知后觉出尴尬,低着头不说话,跟自己生闷气。于博士我是因为没有赴约而生气,吻了吻我的眼皮,贴着我的耳朵说着对不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他吐出的热气,氤氲一片,我紧张地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于博士以为我还在生气,他换了个招数,吻上我的额头。
      我总跟他在盲目较劲,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佯装生气。装了一路,竟然有些上头,等我们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于博士要来吻我,被我偏头躲开了。他神情有些失落,眸光落在他长睫映出的阴影下,我视线往下,看到他带着水汽的淡色双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像夜里迷惑人心的精灵——即将施法将我拆吞入腹。
      “还生气吗?”于书尘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腰间一紧,扭了几下,抬了抬脖子。
      “嗯?”
      “这次想要什么补偿,小白。”他把头低了下来,我们额头碰着额头,鼻子贴着鼻子,呼吸交缠在一处。
      被于博士关在卧室门外的猫也听到了于博士喊的“小白”,伸出爪子在门板上乱饶。
      我的视线从天花板往下移,是他利落的短发,修长的眉毛,明亮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分明的棱角。他穿着束腰的丝绸睡衣,衬得他肩更宽,腰更细,整个人更加挺拔。
      额前的几缕碎发滴着水,顺着他的脖子滑落到锁骨,当真是冷艳至极。
      一想到刚才见面他穿着白色制服的禁欲模样,我就觉得此时刚洗完澡的于博士格外性感。我一边想着,一边把腿缠上了他的腰,往他怀里挤了挤,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沉思片刻,对他说:“于博士,那你叫我声宝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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