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疯长》罪枝

12、逃避

　　有什么东西朝陆先生的后背砸过来，陆先生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我在陆先生发愣的间隙逃到一边，看到于书尘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里还拎着一袋吃食。
　　被于书尘撞见陆先生在我家的这个设想，是我意料之内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没想好怎么跟于书尘解释。
　　我的视线在于书尘和陆先生之间来回切换，于书尘一脸镇定，看不出情绪，相反，陆先生脸色铁青，怒目斜视着我。
　　陆先生的头发丝上都被洒了一层粘稠的咖喱，浓郁的黄色液体一滴滴顺着陆先生涂着发蜡的硬质头发滑下来，露出的白色衬衫领口也被咖喱污染成半透明的油黄色。远远看上去真的像是被糊了一坨屎。陆先生转过身。
　　我还没接收到陆先生投来凶狠的目光，便被于书尘拉了过去。于书尘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对陆先生嘲讽道：“不好意思，手滑。”
　　陆先生跟与于书尘对视片刻，绅士地拿起一旁的纸巾，给自己简单得擦拭了一下。陆先生语气平平，隐藏着恶意，“白温时，这位姓于的博士生一看就是直男，给不了任何你想要的，甚至还会觉得你恶心！”
　　“他还不知道你是同性恋吧，你问问他能不能接受跟男性接吻，跟男性上床，你问他啊！”
　　“你要在直男身上浪费时间……草！”
　　陆先生的话说到一半，于书尘挣开了我拉他的手，一拳挥了上去。陆先生的“草”字，音还没发完整，就被于书尘提起领子摔倒墙上去，“你父母没教过你要尊重别人吗？！”
　　“人”之一字被于书尘提高了好几个音量，说完，两个一八几大个子就在客厅里打起来，门也没关，楼道里全是他俩扭打在一处的声响。
　　我上前阻止他们，这时他们俩都显得格外有默契。我刚靠近他俩，就被于书尘和陆先生轮番推到了沙发上。
　　这是一场禁止我参赛的决斗。
　　我不清楚他们俩人为何一定要厮打起来，就好像是他们打赢了对方就能获得什么丰厚的奖品。事实上，除了打完架后有一堆伤以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客厅里的东西被他们磕磕碰碰，跌落了一地，动静实在太大，邻居都跑出来看了几眼。
　　邻居家那个五岁的小女孩躲在父亲的腿后面，攥着父亲的裤子，她的父亲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背。女孩父亲问我发生什么了，我也没法解释，只能告诉他两个朋友发生了争执。
　　女孩父亲把闺女交到我手上，我抱起小姑娘，她两手环着我的脖子，跟我说：“漂亮哥哥，今天这个新来的哥哥好帅。”
　　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很甜，奶蜜一样。我朝她笑笑，把他抱离了战场，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棒棒糖，一个柠檬味儿的，一个荔枝味儿的。
　　“选一个。”我把糖举到她眼前晃了三圈，耳边是女孩父亲粗厚的声音，“柠檬味的有点酸。”
　　“那我要荔枝的，圆圆不喜欢酸的。”
　　我把荔枝味的棒棒糖拆开，递给小女孩儿，拆了个柠檬味塞进自己嘴里。她在嘴里转着圈圈玩，问我：“哥哥们为什么打架，爸爸说那个头发上有咖喱的哥哥喜欢你，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吗，幼儿园里男生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我有些错愕，我自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邻居应该不会发现我是个同性恋，没想到还是被察觉到了。然而让我更加意外的是，女孩的父亲从没有点破过这件事，也没有因此讨厌我，过年过节依然会互送些礼物和祝福，煮了多余的食物时也会给我送一份。晚饭餐桌上时常会有一两道邻居送过来的菜和点心。他们从未对我展示过恶意。
　　嘴里的棒棒糖，愈发酸涩。
　　我摸摸圆圆的头，对他说：“哥哥也不清楚男孩子能不能喜欢男孩子，不过喜欢一个人可以悄悄的，不让人知道就好……”
　　“那不行，我喜欢一个人就得让他知道，不然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我送他小饼干和玩具都是因为我喜欢他……”
　　“我们家圆圆喜欢谁啊？”圆圆的父亲不知道说了什么，客厅里的两个人果然休战了，陆先生拍了一下他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外套，跟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走了。陆先生恢复了矜贵绅士的样子，跟刚刚疯了似的在打架的陆先生判若两人。
　　我手里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拿着棒棒糖，只能点点头，给予他最后的尊重。
　　圆圆父亲已经从我怀里把女儿给接走了，临走前隔着门缝跟我说，“年轻人，感情有点矛盾很正常，要多注意沟通，不要动不动就用拳头解决问题。”
　　“谢谢圆圆爸爸。”
　　“跟我说什么谢谢啊，都是邻居，一点点小忙，去照顾一下你朋友吧，第一次见到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比你小吧。”
　　我点点头，又再次向他道谢。圆圆父亲关上了门，我走进客厅，也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于书尘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落到沙发旁的地毯上了，头发也被揪得乱糟糟的。房间里除了我踩在地板上的声响以外是一片空寂，于书尘也没有转头看向我，单单留给我一个背影。房间里开着暖气，他后颈上已经浮着一层薄汗。卫衣帽子的绳子从另一边被扯出了一大截，袖口上还沾上了一些油黄色的咖喱汁。
　　“温时，你跟他交往过？”于书尘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要跟我严肃交谈时一般都喊我温时，不喊我小白。
　　理论上来说我跟陆先生也没有正式交往，只是处于交往前的相互了解和试探。但是我跟陆先生双方都有想要交往，一起过日子的打算，我无法斩钉截铁地否定陆先生不是我前男友，我的的确确对陆先生有过那么一点点片刻的心动。
　　我如实回答：“算是吧。”
　　于书尘叹了一口长气，“温时，我不知道你……”
　　我打断了于书尘的话，“没关系的，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现在确实对女性没有兴趣，但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
　　我不敢听于书尘的话，他肯定会非常礼貌的表达他自己对他人性取向的尊重。可尽管他说得再委婉，在我这里依旧是一把温柔刀，他的温柔让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他。
　　我非常清楚，喜欢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用性别来区分。只是我喜欢的，暗恋十年的人刚好同性而已。
　　我不需要在我喜欢的人的名字前加一个性别修饰语。没人会傻到说，我喜欢一个男的某某人，或者我喜欢一个女的某某人。我们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中心语，修饰语只是附加品，可以被替换，也可以被删改。
　　男的女的，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永远都是他这个人。
　　“于书尘，我知道同性恋对大部分人来说挺恶心的，谢谢你今天照顾我，我有点困了，我给你叫车送你回去吧。”
　　我选择逃避，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我知道，所有有关我是否是同性恋的问题，最后兜兜转转都会落到“于书尘”三个字上。我不想打扰他，这是我还在理智时期做的选择，所以我需要和他分开。我们独处在一起，我的理智就容易灰飞烟灭。
　　我想逃。
　　逃离真相。
　　于书尘沉静片刻后开口：“其实，我……”
　　我不给他向我发好人卡的机会，“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是同性恋而恶心我，讨厌我，于书尘，我们是朋友，你不要多想，我并不是对每一个男性都有兴趣的，我很挑的。”
　　于书尘的表情沉了又沉，甚至我能感觉到他脸上散发出的黑气。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周身都散发出不要再惹我的强烈气场。吓得我不敢说话。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吗？”于书尘质问我。
　　我在他这里说了太多谎话，这一次也不例外，“是的，一直是，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辈子都维持这个关系。”
　　这段关系的选择权在他手上，只要他说停就停，我没有任何怨言。
　　为了准确无误地传递我话语中的意思，我说话的时候一动不动地盯着于博士的眼睛，甚至说完还对他浅浅微笑了一下，用一些微表情来增加我话语中的可信度。
　　这将是我演技的高光时刻。
　　于书尘果然相信了，他披上了外套，给我指了指餐桌上的袋子，那是他刚刚出去带的午饭，“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我先回去了。”
　　我下楼去送于书尘，给他叫了辆车，这个过程中，于书尘全程没有和我有过交谈。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把我当成身后的一缕空气。我感觉我与他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还倒退了几步。
　　如今，他也知道我是同性恋了，我再也没有胆子借着其他的理由埋在他的肩头，让他照顾我了。想想还是好不服气，我在心底暗骂几声陆先生，虽然不能全怪他，但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宣泄了。
　　于书尘坐进了车，他没有摇下车窗。他对司机说了地址，我竖起耳朵想听他家在哪里，还是被玻璃给阻隔了声音。
　　我隔着玻璃看着于书尘，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抬头跟我打完招呼后，就低头看手机了。手机是黑着屏幕的，我能在手机屏幕的倒影上看见他修长的睫毛。
　　车飞驰而过，扬起了纤尘。
　　我回到家里，一眼就见到了餐桌上的袋子，打开一看，是两碗馄饨。我学生时代带他去吃过的，我记得那天有人在学校门口堵他。我立马打电话，叫我在附近学校的兄弟过来帮忙打架。很快，我的好兄弟们开着几辆小电炉，飞驰而来。每辆小车都坐满三个人。他们吵吵闹闹地嬉笑着，下车扛起了长木棍，二话不说就在我的指导下把堵着于书尘的那几个小混混给揍趴下了。
　　为了缓和我在于书尘心中太过于刚硬的形象，我带着他去吃了我常去吃的馄饨。
　　没想到，于书尘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