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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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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后来才知道,南宁那边也打起来了。战时通讯不畅,消息都是断断续续地来。那些空军不大来了,偶尔来几个,也是沉着脸喝酒,我什么都问不到。
我想高岳一定是去了,三哥他们也去了,所以那晚的气氛才像在诀别。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半夜被雨声吵醒。雷声隆隆,像战斗机在轰鸣。我站在窗户前,求他早些回来,盼他这一行平安。
可笑又可怜。我这一辈子啊,等过很多男人。我盼他们的钱,盼他们的权,可我第一次盼一个人平安。
隔天,我便听卖货的人说早晨来了八架飞机,冲着机场的方向飞了过去。我刚想笑,他又说:“走的时候是九架,回来是八架,不知哪个倒霉鬼留在广西了。”
那天晚上,来跳舞的空军里没有他。
我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哭,只觉得酒菜一股腥味,客人面目都模糊。喝多了,我又想,我才见他几面?人家便是留遗书,也留不到我这里。一个舞厅的女人,情比笑还廉价。一颗真心我愿意捧,人家还未必收。
结果没过三天,他回来了。
他胳膊上打着绷带,脸上伤痕未愈。几天没见,他就老了。脸上多了胡茬,眼里染层戾气。我看见他凶神恶煞地站在人群里,别的客人都避之不及。可他看见我的时候,眼睛却又亮了。他瞥了一眼我的手腕,怪委屈地说:“我不是叫你把三哥的手镯摘了……”
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我哪还记得什么镯子。他一提,我赶忙取了下来。他单手不方便行动,便叫我自己从他衣兜里摸他的镯子。我一碰,他眉头一皱,是衣服底下还藏着伤。
我怎么就哭了啊?
我哭,他慌,三哥在旁边笑。三哥说:“伤没好就催着我带你来,是嫌我的镯子占了玉蝶姑娘的手啊?弟弟,你倒是早说,我不如留钱给自己买条像样腰带。”
旁边的兵都笑了。那时候他们真年轻啊,脸上一道皱纹都没有,要不是穿着军装,笑起来还是一群学生。我被他们笑得怪害臊的,拿了镯子就跑,只听见三哥在后面起哄:“追呀!小鬼子的飞机都追上了,到这却怂了?”
那晚他和我一道睡的。他也不碰我,扣子都不松地躺在我身边,没一会就睡着了。窗外雨打芭蕉,我俯着身看他,想象着这张脸在战场上的样子。
我是个明白人,我知道许多空军死的时候都是四散的尸骸。我要好好看看他,把他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这样哪怕他以后被炮火烧成碎片,我也能把他带回家。
想到这,我又难过了。我会和他有个家么?他这样的人,会娶我这样的人么?
我不该爱上一个人,我更不该有这种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