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的事你少管》摩多森林

10、不要叫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

　　今天老钉子醒的格外晚，九点多我买完早饭回来，他还是睡得很死，我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醒，天气渐冷，掀被子可能有些太过分了，我把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去环住老钉子的脖子，冰得他一个哆嗦就睁开了眼，然后自嘲似的笑：“我是凉了吗？怎么脖子上感觉嗖嗖的。”

　　我把手背到身后：“醒了就起来吃饭吧，今天去趟动物园怎么样？晚上可以跳广场舞去了。”

　　老钉子歪了歪头，笑着看我：“好，但是我能不能现在再睡一会？”

　　“很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做了个好梦，想把这个梦做完。”说着，老钉子向我伸出胳膊来，我自然地俯下身去拥抱他，脑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么轻轻抱了一会儿，老钉子的胳膊从我背上滑下去，我坐直身子，这次他睡着的样子平和许多，但是有些只有死神能看到的东西就这么展开在我眼前，老钉子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哪是做了个好梦，撒谎都不会。

　　他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是什么让这个咬死了最后一根稻草，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战士松懈了？是我吗？还是他在什么时候悄悄看开，想明白早点去投胎就能早点见到詹一文这个简单的道理了？

　　一直到十一点多老钉子才醒过来，我把早饭热了热，干脆就当午饭吃，老钉子问我早上说今天要干什么来着，我说今天哪也不去，在家休息一天，老钉子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我们在沙发上依偎着看电视，这件事的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老钉子挺享受搂着人看电视的感觉的，对我来说就很折磨，毕竟电视也没有什么能看的。在我胡乱换台的时候，老钉子忽然把遥控器抢过去，倒回去看本地的新闻。新闻预告说，明天晚上会有一场流星雨，明天本地天气晴朗少云，晚上能够看流星雨看得很清楚，欢迎市民们不要错过这场罕见的x座流星雨。老钉子高兴起来，指着那条新闻眉飞色舞：“看，明天有流星雨，我们运气真好，正好明天晚上我们把那个一起看星星的愿望划掉。哎呀，真的是老天爷也在帮我。”

　　我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老钉子自己絮絮叨叨说着流星雨好流星雨可以许愿，他那个激动的劲儿，像是头一回被允许过年的时候给烟花点火的熊孩子。

　　然后老钉子又问我能不能明天睡起来之后离开一段时间，白天不要回家，然后我们晚上直接去本地那个野营公园见面，一起看流星雨。我问他这是怎么忽然想开了敢把我放出去了，他乐呵呵说要给我准备神秘礼物，可能要忙活一天，这样我们看完流星雨回家打开家门就能看见他给我的神秘礼物，还一个劲问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浪漫。

　　一方面这也是在计划清单上的愿望，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放心不下昨天的老太太，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找到她的乖孙子小秋，可千万别被别的死神截胡了，于是我答应得很痛快。

　　老钉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过去了，偶尔醒过来说上几句话，一没留神又睡着了。我也不敢惊醒他，就这么坐了一下午，老钉子醒过来，看着我有些抱歉地咧了咧嘴：“对不起，春困秋乏夏打盹，季节到了，有点睡不醒。”

　　他那样子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我抓过来他的手轻轻握住：“你真的没事？明天不然算了，你先好好休息两天，礼物改天再准备也行，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老钉子没正形地把脑袋凑过来嘿嘿傻乐：“不得了，我们小猫咪会体贴人了。”

　　我把他手扔了。

　　“我真没事，不管怎么样我明天一定要给你准备好礼物，然后我们一起看流星，一起再许一次愿，巩固一下生日许愿的效力。”老钉子颇骄傲地扬起脑袋：“你肯定会喜欢我给你的礼物，我可太牛逼了。”

　　行行行，好好好。

　　昨天晚上过生日的饭一口没动，这一大桌子菜崭新崭新的，吃剩饭都能吃好几天，我选了一点热了热，晚饭也就这么对付过去了，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发现老钉子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告诉自己老钉子是“睡过去”，但是我跟老钉子都明白，那并不是普通的睡眠，那是因为老钉子已经没有办法长时间保持清醒的状态了，那不是困倦带来的安眠，那是昏睡，是离去的征兆，是死亡的试用小样。

　　我把老钉子叫醒，老钉子还纳闷我怎么这次叫醒服务这么温柔，他乐呵呵地计划着吃完饭去跳广场舞，我劝他这种生命如风中残烛的还是不要去丢人，他倒是豁达：“我这一辈子不是很快就过去了吗，我怕什么。”

　　确实。

　　吃完饭，老钉子穿好衣服就要出门，看他那自不量力的样子我就来气，我警告他要是突然昏过去了我可不把他抱回来，我就扔他在地上等别人来打120。老钉子委屈巴巴，还在嘴硬说他没事，说只是出去一趟没必要兴师动众，还说他四肢都正常坐轮椅不好看巴拉巴拉……

　　但是我管你那个呢，他说的那些话我一句没听，在我的坚持下，老钉子最终妥协了，被我用轮椅推着去了附近的公园，离公园老远就能听见那边用音响放着一些节奏欢快强烈的歌曲，老钉子喜滋滋，跟我说以前他最讨厌人家跳广场舞，可闹了，现在听着这声音挺快乐的，感觉很有生命力。

　　那是，他们肯定有生命力，跳广场舞的这些大爷大妈叔叔婶子，打上眼一看就知道十年八年是带不走他们，有些厉害的二十年三十年也悬，哪像老钉子年纪轻轻就活在了坎上。我推着老钉子到他们旁边，问老钉子要起来融入他们吗，结果这时候老钉子不吭声了，他缩着脖子，大屁不放一个，好像不是他要来这里跳广场舞的。

　　老钉子忽然把我的手拽过去贴在他脸上，问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吗，我问他心脏长哪儿，他咯咯笑，说是放心窝那会像是耍流氓。

　　“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比正常的心脏跳得快一点，像是刚运动过。那边那个跳得最起劲的、橙色上衣的大妈心率都比你低一些，你在激动什么啊。”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们身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好像也传染给我了一点，我感觉我又能活了。”老钉子歪过脑袋瞅我，坏笑着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我瞪他一眼把手抽回来，他吭叽着又拽回去。

　　“真奇妙啊，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看到别人跳广场舞而感到幸福，看到那些孩子举着发光的气球跑来跑去也觉得幸福，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竟然也能感受到幸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小猫咪。”

　　老钉子把脑袋靠在我手背上，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我都听见了。

　　“有时候我都会觉得你像是一场梦，不太真实，命运终于在我死之前慷慨一次，让你出现在我面前。谢谢你，小猫咪，我真想把感谢你的话说一万次……”

　　这个人突然开始抒情，让我有些紧张，我抽出来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没有在发烧。

　　“我们在公园里逛逛吧？”

　　就是使唤我推轮椅呗。我推着他，在公园里慢吞吞地走。走了没多久，老钉子的脑袋就耷拉了下去，要不是我能看出来人死没死我就要以为这人挂了，我把老钉子推回家，给他扔床上盖好被子，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感觉床上的人气若游丝，搞得我在他旁边躺下也躺得小心翼翼，刚刚把他往床上扔的时候也没这么在意，那样他都没醒，结果我刚躺下盖好被子他就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老钉子从他的被窝里钻过来，钻进我的被子，头拱我怀里：“我是不是睡太多了？”

　　“病人好好休息是应该的。”

　　老钉子欠打地啧啧起来：“真温柔啊，明明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我没说话。

　　老钉子凑过来亲了亲我嘴角，问能占我便宜吗。我心说这是什么问题，你占的便宜还少吗？还是以前那些不算事？见我没吭声，老钉子很轻很轻地吻上我的嘴唇。

　　这个吻轻得像他的呼吸，像他的生命，我不敢拒绝，也不想拒绝，我用胳膊轻轻环住他，老钉子就发出一声笑。

　　在他的笑声里，我忽然鼻子一酸，这个吻能不能被我私藏一秒钟？只要一秒钟就好。他那些心酸的思念、炽热的爱情是你的，詹一文，我不敢占有，我只想要这样的一秒钟。

　　此时老钉子要是得寸进尺一些，我也不会拒绝，但是他没有，他笑着放开我，然后退回了他的被子里，跟我说晚安，说明天晚上野营公园的小青坡上见。

　　我也说晚安，但是我没有睡。我不敢睡。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看着老钉子，确定一直到天光大亮他仍旧活着。然后我去买早餐，放在餐桌上，等他醒了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