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的事你少管》摩多森林

11、他在这尘世与我共存/让我用一生爱这世界都不够/何况，还有那么白的月光

　　我回去了一趟，老太太果然还是没找到她的好孙子小秋，我上司跟我说小秋回去找老太太了，俩人刚好岔了过去，于是我只好把老太太带在身边，她现在看我也颇顺眼，也开始喊我好孙子了。多个好奶奶我倒是不介意，主要是迟迟没有等来小秋，我也不好送老奶奶走。下辈子老奶奶没有这辈子活得久，下辈子她会玩摇滚，会三十几了剃掉半边头发去酒吧打碟，一辈子无儿无女最后五十多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这是老太太自己选择的，我感觉很震撼，但是老太太本人非常满意，咱啥也不敢说。

　　上司把我狠狠夸了一遍，说我这个月能说动那几个钉子户十分了不起，而且那些钉子户也都十分满意，说是感受到了死神的人文关怀，她决定下个月优秀死神评选把我报上去，要写个一千二百字的推荐语夸我。实在是有些夸张，我劝他要不然算了，上司不肯，那行吧。

　　“对了，那个丁子鸣怎么样了？”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老钉子原名，一天到晚喊老钉子，我都忘记我还有他的资料了。我挠挠脸，回答上司：“快死了吧。”

　　上司点点头：“那行，你再最后努努力，把这个钉子户拿下，给你这个月的任务指标画个圆满的句号。到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上司还说了别的，我没听进去，我在想老钉子那个愿望单，上面还有好几个没有完成，估计这辈子是不行了，等我带他来登记下辈子的人生的时候，再偷偷给他加进去。

　　我还见到了医院那个小姑娘，我拖了一周，但我也只能拖那么一周，一周结束，其他的死神抢到她这一单，很自然就会带她来这里。她还笑着过来打招呼，喊我“见过一次的大哥哥”。我问过了，她下辈子能健健康康长大，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长大了还是个歌手，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她也会遇到自己的挚爱，在众人的祝福中度过幸福的一生。听她现在声音就十分清脆好听，有这样的来世也算不错。

　　在这边处理了一些有必要没必要的小事，到快天黑也一直没有等到小秋回来，我把老太太交给了前辈照料——反正她天天除了钓鱼执法和看一些脆皮鸭文学之外也没什么正事要干。

　　来到跟老钉子约好的那个野营公园的时候路边刚刚亮灯，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各种各样的篝火和取暖器亮起来，在小土坡上一团一团的，看着就暖和。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也不被其他人注意到，我用死神的状态随便找了个偏僻没人的地方坐下，反正有我们死神特有的死人雷达在，只要老钉子来这里我就能发现他，不怕找不到对方。

　　一只小猫溜到我脚边，碰瓷似的躺下来露出肚皮，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我挥挥手想把它撵走：“我可没有带什么能给你的东西啊，我要是碰到你，你会生病的。”

　　它好像听不懂，我挪开，它又倒在我脚边，四仰八叉的，诱惑我去摸它，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没有节操的小猫，我没有再撵它，把脚稍微挪开一点点，尽量不碰到它。

　　七点，老钉子没有来。

　　八点，老钉子没有来。

　　九点，老钉子没有来。

　　流星雨开始了，那些星星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在夜空中画出短短的尾巴，引起人群中一阵一阵的惊呼，有的能画得稍微长一些，有的就像是走了两步就没了，说来好笑，有短有长，但是一样亮，真像是人们的生命。不过看着那些流星，我忍不住开始想，它们消失得那么快，会不会有贪心的人没来得及把愿望许完？这么多人的许愿，每一个愿望都能搭上属于它的星星吗？那些没有搭上流星的愿望该怎么办？

　　因为想得太多了，担心我的愿望把其他人的愿望挤下去，我没有许愿。

　　小猫还在我脚边咪咪地叫，我从一边地上薅了根草逗它，它玩得还算开心。

　　十二点，流星雨应当是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或者回到他们的帐篷里，这里渐渐安静下来。

　　一点，一部分摄影师也开始收拾装备。

　　四点，天色不再暗淡了，小猫在我脚边睡得很好，我脱了外套给它盖上，没什么必要，但是我还是想这么做。

　　六点，老钉子一直没有来，但是我接到了上司的信息，他恭喜我这个月的任务圆满完成。

　　我多嘴问了一下，原来是回去找老奶奶的小秋发现已经错过了，来都来了，顺道把住得没多远的老钉子带了回去。昨天晚上一直没有等到老钉子，我就差不多知道是他没能撑到晚上，但是他死在了哪里呢？尸体谁处理了？是小秋吗？我需要现在回去帮着老钉子定来世吗？他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我感觉头脑乱糟糟的，我以为我差不多要习惯面对那些人的离开了，但是我确实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了老钉子家楼下，我第一次感觉死神这不知疲倦的优点是如此的麻烦。正在我思考要不要上去的时候，一个女人打开单元门，正看见门口杵着的我，愣了一下：“文文，你从老家回来啦？好久没看见你了。”

　　我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故作平静地喊阿姨好，她撂下一句又变白了，然后就笑呵呵地往车库去了。

　　我没有坐电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走着上去，站在门口，在那个老钉子从来没用过的指纹锁上，按下了自己的食指。

　　门于是在我面前打开。

　　这大概就是老钉子准备的惊喜吧，什么浪漫的神秘礼物，玄关被铺满了玫瑰，红色地花近乎喧闹地流淌一地，甚至有一条玫瑰铺成的小路延伸出去，一只延伸到客厅那里。老钉子似乎是仗着自己要死了对自己的积蓄有些挥霍无度，我想我生前应该也没有收到过这么多花。在玄关的那些玫瑰上，老钉子留下了一张纸条。

　　“詹一文，我的小猫咪，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拿起那张纸条的时候在想什么，我迈步进去，将那些鲜红的花踩在脚下，像是踩着谁的血。沿着那条鲜花铺成的小路来到客厅，花像是介绍员一样引导着我看向茶几，茶几中还有一大捧花，在花团锦簇最中间的位置，是一张合照。合照上，神采飞扬的老钉子勾着我的肩膀，而照片里的我目光灼灼，看着老钉子的眼神里，除了喜欢，我找不出来什么别的东西。

　　我感觉我的两个口袋都破了，那些原本亮闪闪的东西、灰扑扑的感谢，都从我的两个眼睛里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回去，每个看见我的死神都笑呵呵的恭喜我，夸我厉害，我不知道该用一张什么样的脸去面对他们。

　　换了谁是我，都应当感到骄傲。可偏偏是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我去看了一圈，老钉子没有在准备投胎的队伍里，可能迫不及待就跑了，就这样吧，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在队伍边缘闲逛的时候遇到了小秋——身材发型跟我确实差不多，不难怪老太太认错人。现在老太太拉着小秋的手，不停嘱咐着什么，确实很像奶奶絮叨亲孙子，小秋咧着一张嘴直傻乐，时不时点点头附和一下老太太的话。看见我，老太太就招手叫我过去，我只能乖乖过去，听老太太跟小秋夸我。

　　小秋看着我笑笑：“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想投胎当猫的劳动模范。”

　　得了得了。

　　“我去的时候那个丁子鸣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估计是把我认成你了，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没有看成流星雨。”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秋冲我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我肩膀，然后就带着老太太去排队了。

　　那个小姑娘也已经去投胎了，我溜溜达达回办公室，前辈的工位在我对面，她从浩如烟海的脆皮鸭文学中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不开心。

　　是啊，我怎么不开心。高兴点啊。

　　“哦对了，你把你旁边那个位置收拾一下，领导说要来新人。”

　　忽然，我心中警铃大作，不好的预感令我的头皮都绷了起来，按照自己的本能，我果断选择了溜。但是人生总是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拉开门，老钉子就站在门口，一只手伸出来，看样子是刚想要推门。

　　于是我把门又给关上了。

　　“怎么了？你锁门干什么？打算对我图谋不轨啊？”前辈扭过头来。

　　你想得美。

　　前辈过来给我一脚，毕竟我温柔似水，也一脚踹了回去，她抱着膝盖瞪我：“应该是新同事来了，人家敲门呢，你快给人家开门！别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堵在那里。”

　　我不为所动。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新同事是丁子鸣？”

　　我沉默点头。

　　没想到这女人尖叫一声，狂喜着过来跟我抢门把手，嘴里飞快地吐出来一长串类似于“快特么把门打开让我的帅哥同事进来死猫不要不识抬举你这张脸我已经看腻了快给我来点新鲜帅哥从今天起我要看你俩在办公室doi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快给老娘松手把门打开”这样的话，当然我能写下来的都是最委婉的那部分，比较黄暴的被我大脑过滤出去了，我一只手护着门锁一只手去堵她的嘴，想让她少说点虎狼之词，忙也忙不过来，而前辈的挣扎更甚，渴望看到新鲜帅哥的力量不可小觑。我俩你来我往，几乎是扭打在一起，然而就在我们大战三百回合难舍难分的时候，门开了，我上司带着老钉子进来，嘴里还在向老钉子介绍：“我们这个团队虽然人不多，但是每个人都很好，相处起来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打成一片热火朝天……”

　　说得倒也没错。

　　“嗨，帅哥。”前辈甩了一下她那后现代主义的刘海，她的动作牵动了我上司，他尴尬地扯开嘴角，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而老钉子在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融化一整个冬天。我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就这样一扫而空。

　　神啊，我为这世上的一切谢谢你。